信封和信紙都是市面上所能買到的,最昂貴的那一種。
信寫得很簡短,字寫得很整齊:“明日下午,長街廢園,六角亭外,洗凈你的咽喉,帶著你的槍來!一人,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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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寇燈楓仔細(xì)地折好這封信,才問道:“廢園在哪里?”
子南雅萍道:
信寫得很簡短,字寫得很整齊:“明日下午,長街廢園,六角亭外,洗凈你的咽喉,帶著你的槍來!一人,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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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寇燈楓仔細(xì)地折好這封信,才問道:“廢園在哪里?”
子南雅萍道:“就在窄門后面,從后院的角門出去,對面就是?!?p> 燈楓道:“很好?!?p> 雅萍道:“很好?”
燈楓冷冷道:“我的傷才剛剛好,我不喜歡在決戰(zhàn)前走得太遠(yuǎn)!”
雅萍道:“你準(zhǔn)備去?”
燈楓道:“當(dāng)然?!?p> 雅萍道:“你不是已決定明天就走的么?”
燈楓道:“赴完約會,也是一樣可以走的?!?p> 雅萍冷笑道:“你有把握?”
燈楓沒有作聲。
雅萍接著道:“一個人去?”
燈楓道:“一個人,一桿槍!”
雅萍忽然又冷笑,道:“很好,好極了!”
這是句很難讓人聽懂的話。這封信本就是她交給他的,她的冷笑也很奇特,燈楓也不懂,卻沒有問。
雅萍道:“今天晚上,你可以好好睡一覺。明天吃過早飯,只要走幾步路,就到廢園了,一定還有足夠的時間,先去看看那里的地形?!?p> 高手相爭,先占地利,也是決定勝負(fù)的一個重要關(guān)鍵。
她忽然又冷笑,大聲道:“可是我呢?你有沒有想過我?”
燈楓淡淡道:“要去決斗的人,并不是你?!?p> 雅萍道:“要死的人卻一定是你!”
燈楓道:“一定?”
雅萍道:“你自己也承認(rèn),并沒有把握能夠贏過‘劍無影’的第十四劍?!?p> 燈楓的手又握緊,一根根青筋在他蒼白的手背上劃出花脈般的條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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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廢園。
陽光正照在六角亭的尖頂上。亭外有一個人,一桿槍!
槍身如墨,槍纓如血,槍鋒如雪。
燈楓慢慢地走過已被荒草掩沒的小徑,手里緊握著他的槍。
欄桿上的朱漆雖然已剝落,花樹間的樓臺卻還未倒塌,在陽光下看來依舊輝煌。
一雙燕子從遠(yuǎn)方飛來,停在六角亭外的白楊樹上,仿佛還在尋找昔日的舊夢。
只可惜白楊依舊,風(fēng)物卻已全非了。
燕子飛來又飛去,來過幾回?去過幾回?
白楊不問。
白楊無語。
白楊無情。
燈楓忽然覺得心在刺痛。
他早已學(xué)會白楊的沉默,卻不知要等到何時才能學(xué)會白楊的無情!
燕子飛去了,是從哪里飛來的燕子?庭園荒廢了,是誰家的庭園?
燈楓癡癡地站著,仿佛也忘了自己是在哪里,是從哪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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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葉飄飄。
廢園外,大步走來一個人。
烏衣烏發(fā),烏鞘的劍,烏黑的臉上仿佛帶著種死色,一雙漆黑的眸子在發(fā)光。
“劍無影”的腳步沉穩(wěn),卻來得很快。
走進(jìn)廢園,他就停下了腳步,一雙發(fā)光的漆黑眸子死死地盯著燈楓手中的槍,就像是尖針遇到了磁鐵。
魔槍!
槍身如墨,槍纓如血,槍鋒如雪。
燈楓轉(zhuǎn)過身,目光也立刻被“劍無影”手中的劍所吸引。
“劍無影”沒有說話,緩緩地舉起手中的劍。
燈楓也沒有出聲,握著槍桿的手,手背上的青筋更凸出。
他們踏著落葉,朝向?qū)Ψ?,慢慢的往前走,腳步聲“沙沙”的響。
他們的腳步越走越大,腳步聲越來越輕,因為他們的精神和體能,都已漸漸到達(dá)巔峰。
等到他們真正到達(dá)巔峰時的一剎那,他們就會出手。
誰先到達(dá)巔峰,誰就會先出手。
他們都不想再等機會。因為他們都知道誰也不會給對方機會。
他們幾乎是同時出手的。
沒有人能看得見他們出招的動作,劍與槍忽然間就已經(jīng)閃電般擊出。
就在這一瞬間,他們?nèi)怏w的重量竟似已完全消失,變得像是風(fēng)一樣可以在空中自由流動。
因為他們已完全進(jìn)入忘我的境界,他們的精神已超越一切,控制一切。
在他們心目中,世上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存在,甚至連他們的肉體都已不存在。
天地間惟一存在的,只有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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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楓已領(lǐng)教“無影十三劍”,對這套劍法中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和變化,他幾乎都已完全了解。
但是這并不足以影響他們這一戰(zhàn)的勝負(fù)。
因為這套劍法今天在“劍無影”手里使出來,無論氣勢,力量和速度,都與那日完全不同。
流動不息的劍光,卻忽然起了種奇異的變化,變得沉重而笨拙。
“叮”的一聲,火星四濺,劍光忽然消失,劍式忽然停頓。
“劍無影”盯著自己手里的劍鋒,眼睛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燒,又仿佛有寒冰在凝結(jié)。
他的劍雖然仍在手里,可是所有的變化都已到了窮盡。
他已使出了他的第十四劍。
現(xiàn)在他的劍已經(jīng)死了。
燈楓的槍尖,正對著他的劍尖。
他的劍若是條毒蛇,燈楓的槍就是根釘子,已釘在這條毒蛇的七寸上,將這條毒蛇活活的釘死。
這一戰(zhàn)本來已該結(jié)束。
可是就在這時候,本來已經(jīng)被釘死了的劍,忽然又起了種奇異的震動。
滿天飛舞的落葉,忽然全都散了,本來在動的,忽然全都靜止。
絕對靜止。
除了這柄不停震動的劍之外,天地間已沒有別的生機。
燈楓臉上忽然露出種恐懼之極的表情。
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槍雖然還在手里,卻已經(jīng)變成了死的。
當(dāng)對方手里這柄劍開始有了生命時,他的槍就已死了,已無法再有任何變化,因為所有的變化都已在對方這一劍控制中。
所有的生命和力量,都已被這一劍奪去。
現(xiàn)在這一劍已隨時都可以刺穿他的胸膛和咽喉,世上絕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止。
因為這一劍就是“死”。
當(dāng)“死亡”來臨的時候,世上又有什么力量能攔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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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光如飛虹掣電,從燈楓眼前閃過。
突然,一條人影飛竄過來,用盡全身力量,推開了燈楓,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了這一劍。
劍光一閃,已刺入了這人的背脊。
雅萍!
舍身擋住這一劍的人,竟然是雅萍。
一陣無法形容的刺痛,使得雅萍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仿佛已被撕裂,可是她的一雙眼睛,卻還是在看著燈楓。
她知道從今以后,只怕再也看不到燈楓了,所以現(xiàn)在只要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她咬著牙,不讓自己暈過去。
沒有人能形容出她此刻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人能了解。
那不僅是悲傷,也是欣慰。
因為她雖然已快死了,但燈楓卻還可以活下去。
因為她終于已能讓燈楓明白,她對他的情感有多么深邃,多么真摯。
她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甜蜜的微笑。
燈楓緊緊地抱住她,看著她,看著她混合著痛苦和安慰的眼光,看著她凄涼而甜蜜的微笑。
他的心已碎了。
雅萍看著他,終于掙扎著說出了一句話。
“我……我……本來恨……恨得你非死不可,可是……可是到了這個時候,我……我其實并不忍心……并不忍心……我寧愿……寧愿自己……”
燈楓用力咬著牙。
他不敢開口。
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哭出聲。
但是他滿眶熱淚,還是已忍不住要奪眶而出。
雅萍嫣然一笑,就這樣帶著笑容倒在了他的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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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無影”盯著他看了很久,忽然轉(zhuǎn)身,走出廢園。
燈楓大聲道:“你為什么不出手?”
“劍無影”頭也不回,冷冷道:“因為你的心已經(jīng)死了,你已經(jīng)是個死人,死人并不值得我出手,我的劍從不殺死人!”
“我的心是不是真的已死?”燈楓在問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已像死人般毫無作為?”
這個問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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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已很深。
風(fēng)卻很輕,很柔,輕柔得就像是雅萍的呼吸。
可是雅萍的呼吸久已停頓,溫暖柔軟的胴體也已冰冷僵硬。
那無限的相思,無限的柔情,如今都已化作一灘碧血。
血是為他流的。
血已流盡。
他抱著她,將她抱得更緊,仿佛生怕她又從他懷抱中溜走。
但這次她絕不會再走了。
她已完全屬于他,永遠(yuǎn)屬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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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水是從山上流下來的,過了清溪上的小橋,就是山坡。
他不停地向前走,踏過積水,跨過小橋,走上山坡,一直走向山最高處。
星已疏了,曙色已漸漸降臨大地。
他走到山巔,在初升的陽光中跪下,輕輕地放下了她。
金黃色的陽光照在她臉上,使得她死灰色的臉看來仿佛忽然有了種圣潔的光輝。
他跪在山巔,將她埋葬在陽光下。
從今以后,千千萬萬年,從東方升起的第一線陽光,都將照在她的墳?zāi)股稀?p> 陽光是永恒的,就像是愛情一樣。
他呢?
他能不能重新站起來,走向光明?
這個問題也同樣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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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與死,愛與恨,情與仇,恩與怨……這些看似極端,但其間的距離,相隔僅有一線。
恨,不僅是一種情感,也是一種武器。
是一種很可怕的武器。
因為它不但能毀滅別人,也同樣能毀滅自己。
她的人,他的心,都已毀滅。
既然已經(jīng)毀滅,這個故事也就到了它的結(jié)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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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珠篇
【唐】喬知之
石家金谷重新聲,明珠十斛買娉婷。
此日可憐君自許,此時可喜得人情。
君家閨閣不曾關(guān),常將歌舞借人看。
意氣雄豪非分理,驕矜勢力橫相干。
辭君去君終不忍,徒勞掩袂傷鉛粉。
百年離別在高樓,一代紅顏為君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