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建陽城的福運客棧里待了十來天,初時擔心明月未來的處境,向夜君問了以后方安了心。
夜君說,他已派人把清玉坊砸了個稀巴爛,還讓清玉坊的坊主給明月磕了頭,賠了她足夠下半生花銷的銀兩。
我不知道夜君怎么會有那么多厲害的手下,不禁猜忌起他的身份來。
夜君應該遭遇過火災,他與我纏綿時我曾偷瞄了兩眼他的背部,上頭有個大條燒傷的疤痕,又深又猙獰地緊,如此我猜想他臉上是不是也燒著了留了同樣的疤,所以才不敢露臉示人。
夜君的心靈也因此受過傷的吧?
夜君也應該是生活在腥風血雨中的人,要不然他為何要下苦功把武藝練到極致?
夜君的武功在門主之上,我尚且能看見門主來去的蹤跡,而我從來也看不見他往來的影子。
我總在客棧里老實窩著很悶,剛到這兒的頭兩天因著那晚差點遭了欺辱心有余悸沒敢出去,這幾天我緩過來了,越來越覺憋悶地不行。
前天夜里我向夜君探了探口風,他卻說,“別總有事沒事就想隨意出去,現(xiàn)如今皇室表面上雖風平浪靜,但實際上皇子之間的明爭暗斗已不止一兩天了,再加上江湖動蕩所以壞人多多?!?p> 皇室動蕩江湖動蕩,輪不著我扛著吧?
不過話說回來,自打恒陽王助皇帝大權獨攬,皇帝早應該將這位有勇有謀的二皇子封為太子了,別無二選,可他怎么遲遲不下旨冊封呢?豈不是助長下一輪叛黨風波?
什么風波我都不理,我現(xiàn)在只想出去。
夜君派了四名武藝不俗男子住在我對面的客房里,說是隨時保護并我供我差遣的。
我心里卻沒領他的情,監(jiān)視我怕我跑了還差不多。
“東江?!蔽覍头康拈T喊了其中一個男子的名字。
“屬下在呢,請問姑娘什么吩咐?”東江立即應了。
“麻煩你去拿著我的銀子到玉香齋定盒桂花糕來,我不急著吃,要精工細作的,十幾日不算遲,做完給我送過來?!?p> 東江拿我銀子火速去了,銀子里是我給小妹寫的信。
我跟小妹說,我目前在福運客棧,不在中州城的繡坊了,過一陣子打算去各處游歷,即將過上居無定所的日子,不要貿(mào)然給我去信,只叫她等著我的信。
夜君說,過了今年的歲旦天氣稍暖一些的時候,就帶我離開建陽城,我算算日子距今還有一個月。
他沒說具體要帶我去哪里,只說了個大概,東南方。
我用過小二送來的午飯,想到這個時辰建陽城的大茶肆有說書人開講,我就用桃膠把臉抹黑了些,拿過件連帽斗篷把頭臉遮了打算找地方聽書去。
“姑娘,您去哪?”夜君派給我的四個男子全出來了,攔住了我下樓的去路。
“尋個茶肆聽書去。”我就知道我出去的時候會被他們跟著,所以很知趣地不跟他們斗嘴,說不叫他們跟著的話。
“姑娘,主子說了,您如果出去沒吩咐我們必須跟在您身邊時,我們不能擅自跟著您。”東江說。
不叫跟著?那我這些天豈不是白白悶在屋里了?
我才明白過來,我是曲解了夜君的話中之意,不叫隨意外出不代表一刻不能外出哇。
我頗有點自惱。
“主子還說了深冬外頭冷,叫我們把這個讓您披上?!逼渲幸粋€我沒記住名字的男子拿著一件裘皮斗篷遞給了我。
我接過來一看,是極品的雪貂裘,還配著上好的白狐貍毛大領子,太好看太奢華,如此穿著上茶肆太招搖了吧?
“一定要穿嗎?”我跟他們抖抖我身上穿的衣服,“我穿的挺暖的,不用這個,你們拿回去還給他吧?!?p> “姑娘,主子特意叮囑了,您若不穿著這件斗篷上街,我等就算失職,我們每人都要挨兩百鞭子的。”男子一臉認真眉眼間還帶著懼怕地說。
“兩百鞭子?!”兩百鞭子還不把人打得皮開肉綻丟了半條命?。恳咕鍪裁吹?,居然對下屬這么狠?
“姑娘,穿上吧,您可憐可憐我們這些低等的下屬吧?!逼渌艘积R湊過來勸我。
我不想穿,但我看見他們四個大男人在我面前求我,求得都快哭了,我實在有點看不下去。
再者說以我這點三腳貓的功夫,哪里是他們四個大男人的對手,若逼急了他們非不叫我出去我也沒辦法。
這件衣服和夜君的身世一般來路不明,我思量再三,寧可不出去,也不要穿成這樣招搖的衣服在人堆里顯擺,憑白惹來麻煩。
“我不去了,你們幾個省省吧!”
我一氣之下把貂裘斗篷往他們身上甩了,悻悻地回了客房。
可恨,夜君已完全摸準了我的脾性,用溫柔的法子攻克我的心底防線,他好謀劃啊。
入夜二更天,夜君奪窗而進,我頂著憋了半天的火氣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你很有錢是不是?多到?jīng)]處花了是不是?說,那件裘皮多少銀子買的哪買的?”
“呦,夫人,你怨我亂花銀子不會過日子了?”夜君脫了外衣向我懷一扔,“夫人接著,看看為夫這件怎么樣?”
我腕間施力用手搪了,那件裘皮外衣“呲溜”一聲落地出溜了老遠。
我沒理會夜君的外衣,沖他吼道,“你知道我的意思不是這個,為什么施計不讓我出去,我要悶死了你知不知道?”
“夫人,你是在怨我沒有時時刻刻待在你身邊嗎?我保證用不了多久,很快我們就可以時時在一起了!”
夜君一步步往我身邊挪動,我已被他顧左右而言其他的回答搞得渾身突突。
我不住地往后退,他不住地往我這里挪,我最終沒了退路撞到了墻壁上。
“唔。”夜君猛然低頭,伸手抵住我的下顎吻住我的唇。
我沒有心里準備,口內(nèi)的空氣全被他吸吮走了,我憋地受不了狠命推開了他。
“畜生!”我大口地穿著粗氣,指了他的鼻子罵他。
“我不跟你了,不跟你走了,跟著你太累心,太容易生氣,長此以往我不知得得少活多少年!”
“就那么反感我嗎?這么久了,我對你怎么樣你知道,可是你還不肯對我敞開心扉,難道說你還在惦記著你心里的那個男人?”
我心里的那人男人,我心里的那個男人是…
我也不知道我有多久沒有悸動地想起過門主了,現(xiàn)在被夜君無意提醒,我只覺門主就是個救過我的恩人,萬一哪天他需要我?guī)椭臅r候我得量著力還他的恩,僅此而已。
“那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了,你好端端吃得哪門子飛醋?”
我脫口而出這句話,立即就后悔了,懊惱自個兒怎么又著了夜君的道,明明是我找他撒氣,怎的好話式扭轉好像我做錯了似的?
我這句不經(jīng)大腦的話出的沒水平,明擺著是承認了心底確實有過這么個人。
“好哇,我不在的那幾年果真背著我有野男人,說,什么時候?誰?!”
夜君猛然掐住我的脖子,勒的我喘不上氣。
我憋地好難受,求生地本能揮手胡亂地撓抓,碰著什么抓什么。
我的手向上好像碰觸到一塊硬邦邦的什么,冰涼有縫隙,我來不及想一把給扯了下來。
夜君松手了。
“咳咳咳!”我又咳又嘔了一陣兒,才喘過來氣,反應過來手里抓著的是個面具。
“你個畜生,還真想掐死我??!”我這才剛沒了對他的仇恨,他的這個舉動又生生讓我厭惡起他來。
“對不起,是我太在意太怕失去你了,我保證絕對沒有下次。”
夜君背對著我聲音顫抖肩膀也有點顫抖,大概是因為見不得光的臉孔被迫露臉而害怕了。
“給你?!币粋€大男人要哭,我心軟了把面具遞給他,“再有下次,我就是下黃泉也不要見著你?!?p> 夜君沒有再為難我,上榻之后自覺地將我?guī)г趹牙铩?p> 窗外寒風呼嘯聲刺耳。
今天白天就很冷,入了夜更冷了,我趴著他的胸膛上身雖暖了,但腳底涼地很。
我白日里已向這家客棧要了最厚的棉被來,甚至蓋了雙重,我的身子還是冷地有點發(fā)木。
我忍不住悄悄地蜷腿搓腳,不想還是驚動了夜君。
夜君一翻身將我整個身子環(huán)住,緊靠著他,并用雙腿夾著我的腿腳,“都老夫老妻了,還這么生分干什么,冷了就自己靠過來唄。”
我被他的話羞得滿臉發(fā)燒,卻是很快進入了夢鄉(xiāng)。
我一夜溫暖的好睡過后,夜君一大早臨走前,向我展示昨夜被我扔在地上的裘敞。
“夫人不要小瞧了你夫君我手上的這件裘敞,它可是西域的東西,放眼整個安貞國就五件,昨日送你的那件也是其中之一。”
我在芙蓉坊的時候因接觸過不少權貴,對穿著打扮有點見識,知道那件斗篷價值不菲,但也萬沒料到會是這般不菲,除了出自皇家沒別的出處。
“你偷了皇家貢品?”我直問。
夜君哈哈大笑,笑里還透著不屑,看來我是猜對了。
我怎么一不小心委身了個神偷?天意真是難料啊。
“幸虧我沒頭腦發(fā)脹穿上街去,如若不然還得被官差抓了治罪?!蔽矣悬c后怕地斥責他道。
夜君笑地更厲害了,岔氣著說,“不,夫人你不會,古人云知婦莫若夫啊?!?p> 古人?古人哪里會說這樣的歪理。
我正想著,再一眨眼的功夫兒夜君就憑空消失不見了,只留下幾聲歡暢狡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