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又天的過去,楊不易已經(jīng)很久沒有去想外面的事了。
偶爾他會聽見“文人騷客”們傳來的消息。
誰誰誰又攻陷哪里,誰又和誰結(jié)盟。
故事里不時也會出現(xiàn)自己熟知的人,比如朱重八加入郭子興大軍大方光彩,隨后改名朱元璋,連帶著娶了郭子興的義女。
還有就是華胥派楊不凡幾乎達(dá)到宗師境,年輕一輩無人能敵,而且不日將迎娶自己的師妹王暮蕓。
聽到這里,楊不易都是會心一笑,心里默默祝福他們。
還有王保保每次出現(xiàn),謝寧都會如影隨形,氣的王保保差點走火入魔。
一想到師叔玩世不恭和王保保波瀾不驚的模樣,楊不易都能想象到師叔是把他害的又多慘。
偶爾間他也會聽到自己的傳聞,楊不易自從亳州出現(xiàn)過就沒了蹤影,有說他死在了荒郊野嶺,也有說他上山當(dāng)了山大王。
對于這些傳聞,楊不易都是不理會。
無論諷刺挖苦他的,還是替他打抱不平的,他也只把“楊不易”當(dāng)做一個外人,這些都與他無關(guān)了。
算算時間自己也只有一年的時間了,還真快啊。
這日,楊不易像往常一樣躺在清一房頂看著天上明月。
這時小翠從外面走來,手里提著酒水。
見楊不易又躺在那里,便對著他笑了笑,揮了揮手就走進(jìn)小樓。
“調(diào)皮?!睏畈灰仔χ鴵u搖頭。
琴聲又響起。
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在玉春樓一年半了,楊不易總能風(fēng)雨無阻地跑到人家房頂來聽琴。
起初,小翠見到房頂有人還大呼小叫,可后來卻變得習(xí)以為常。
就連鴇母也說他愛躺哪躺哪,做好自己活計別打擾玉春樓生意就行了。
清一對此也沒什么反對的,不過就算沒有顧客或者身體不適不便待客也每晚照常彈琴。
兩人像是心照不宣,卻偏偏這一年多卻從未說過一句話。
直到有一天小翠問到楊不易,是不是喜歡清一。
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不過他唯一確定的是他喜歡清一的溫柔,喜歡她的琴聲。
小翠見楊不易沒說話,于是便說起了清一的過往。
跟大多數(shù)愛情故事一樣,無非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從小便定了親事。
可不同的是,清一十六歲那年只等未婚夫趕考回來便準(zhǔn)備成親。
可等來的卻是未婚夫一紙退婚協(xié)議,因為趕考期間未婚夫被朝中大佬相中,做了人家乘龍快婿。
這也就罷了,未婚夫家借著朝中勢力將清一姑娘一家害的走投無路,不得已只能變賣家產(chǎn)企圖保命。
父母兄弟的命是保住了,可是自己也進(jìn)了這玉春樓,不過鴇母也從未為難過人,不愿出臺就做個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好了。
說完,小翠便認(rèn)真的說道:“阿七,我十歲時就跟著請一姑娘了,她待我如同妹妹,對誰也都很好,所以我不希望她再受到傷害。如果你喜歡她就帶她走,我知道你能做到的,如果不喜歡就不要……”
楊不易靜靜地聽完,心里卻是有著無數(shù)無奈。
他搖了搖頭,說道:“你不懂,一年后我就走了,跟我一起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p> 小翠聽后顯然有些失望,可是每個人有自己的想法,從小就在這玉春樓長大,在光鮮的人后面都有說不清的無可奈何。
她看出了楊不易的無奈,便再也沒有多說。
躺在房頂?shù)臈畈灰?,不知為何又想起小翠的話,他不是不想,只是做不到了?p> 算了,專心聽琴,希望今晚的客人不要做那些狗屁不通的詩句了,不然也太攪興了。
可突然,清一卻是“啊”的輕呼了一聲,接著古琴是古琴打翻在地的聲音。
不久便聽見小翠說道:“高老爺,清一姑娘是清倌人,不是……”
可回應(yīng)她的卻是高老爺?shù)囊粋€耳光。
楊不易突然怒火攻心,輕身跳下房頂,不顧小樓門口高老爺帶來的小廝,一腳便將人踢翻。
接著便闖了進(jìn)去。
只見小翠護(hù)在清一面前,而清一卻捂著臉默默流淚,衣衫有被撕扯的痕跡。
而小翠口中的高老爺,一個四十多五十歲的胖員外正指著清一罵道:“當(dāng)了婊子還要立牌坊?!?p> 話還沒說完,楊不易就一個健步?jīng)_過去,提起高老爺便要往外扔。
這時清一連忙攔住他:“阿七,不要。”
這時,鴇母聽到動靜,也帶著甲一趕到了,見到房內(nèi)情景,連忙上前阻止。
高老爺醉氣熏天,被楊不易放下后,搖搖晃晃地指著他罵個不停。
楊不易就站在一旁不動聲色,任由他罵。
而清一則擦去眼淚,強(qiáng)擰出一絲微笑不停勸著高老爺息怒。
或許是罵累了,高老爺終于酒醒了些。
玉春樓作為汴梁最大的妓院,自然有它能立足的原因。
以前也有人在玉春樓戒酒鬧事強(qiáng)迫清倌人的,可是玉春樓背景極深,自然這些人的下場自然也不是很好。
久而久之的,已經(jīng)很久沒人敢在這里放肆了。
此時的高老爺也突然明白,剛才自己有些放肆了,見鴇母在旁邊陪著笑臉不停說著好話,他便馬上借坡下驢。
一時間眾人都滿意了,唯獨(dú)楊不易心中還有些不滿。
見人越圍越多,鴇母連忙送高老爺出去,一路上不停地說些補(bǔ)償。
眾人散去,楊不易還呆呆地站在那里,突然間他見人都走光了,連忙要往外走。
“琴還沒談完呢?!鼻逡粚⒐徘俜藕茫^續(xù)說道,“聽完再走吧?!?p> 楊不易撓著頭尷尬地笑了笑,然后靠著一旁的柱子席地坐了下來。
慢慢的,楊不易又在清一的琴聲中睡著了。
看著這個英姿不凡的青年,清一眼中緩緩流下兩行淚水。
過了一會,鴇母罵罵咧咧的走了進(jìn)來,見房中場景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么,搖了搖頭便退了出去。
楊不易醒來時,天蒙蒙亮,他還是靠在柱子邊,身上多了床被子。
而清一則是斜坐在柱子另一側(cè)睡得正香。
楊不易看著清一沉睡的樣子微微走神,許久他輕輕站起,走出小樓。
屋內(nèi),清一看著關(guān)上的房門,也是久久不語,臉上表情也變化不定,似笑似憂。
日子還是這樣過著,兩人的生活也沒有什么變化,和往常一樣。
不過高老爺像是報復(fù)一樣,每隔幾日便來尋清一,不過確實規(guī)矩了許多。
對此,楊不易毫無辦法,總不能不講理地將人打一頓丟出去。
最近他的傷也反復(fù)起來,不時會有一絲寒氣沖出丹田,然后又被熱氣“拉”回來。
每次寒氣沖出,楊不易都會疼得滿頭大汗,卻又不能聲張。
或許他的時日不多了,不知是半年還是一年。
他不想離開這里,可是他想在離世前再看一看師兄師姐,然后將內(nèi)功心法交給師兄。
或許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這日,天下起了大雨,玉春樓便沒什么生意。
楊不易卻穿著蓑衣臉上遮著一頂草帽,依舊躺在清一小樓房頂。
這時,小翠打著傘出了小樓,對著房頂大喊:“阿七,別在房頂了,清一姑娘叫你進(jìn)來。”
這一聲,引得周圍小樓紛紛打開窗戶,許多姑娘紛紛將頭露出對著楊不易“哈哈”笑著。
“阿七在清一家的房頂安了家”在玉春樓已不是秘密了,不過大家伙都沒嘲笑他,反倒是有些羨慕清一,心里也為兩人急。
大膽點的姑娘對著楊不易笑道:“阿七,今晚享福了?!?p> 周圍又是一片笑聲,連鴇母都坐在小樓里聽著外面的喧鬧笑個不停。
楊不易不理會周圍的笑聲,下了房頂,撓了撓頭便走了進(jìn)去。
小翠遞來一張臉帕,對著楊不易擺了個鬼臉便知趣地出了小樓,心里想著找別家姑娘暫住一晚,今晚就不回去了。
楊不易脫了蓑衣,清一卻接過臉帕,溫柔的替他擦著頭上的雨水。
看著近在咫尺的清一,楊不易呼吸卻是急促起來,臉也紅地不成樣子。
“阿七,你就是楊不易吧?”清一突然問到。
楊不易點了點頭。
清一沒有驚訝,一邊擦著他濕噠噠的長發(fā)一邊說道:“每次不管別人說什么你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墒且徽f到華胥派,提到謝寧、王鼎、楊不凡、王暮蕓這幾個人你便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日子久了我也猜到一些。”
接著她又說道:“生活不是這樣過的,找個日子回去吧,都過了快兩年了?!?p> 楊不易卻是搖了搖頭。
擦干雨水,見滿了通紅的楊不易,清一捂嘴笑了起來。
“我經(jīng)常聽人說江湖、武林,也不知道江湖是什么樣的?!辈坏葪畈灰组_口,清一接著說道,“我唱幾支曲給你聽吧?!?p> 楊不易沒說話,只是呆呆地點了點頭。
艱難地挪動雙腳,楊不易又靠在了房柱邊,慢慢坐了下去。
清一柔荑般的手指緩緩劃在古琴上,清一也輕輕開口唱著。
“青絲浮,
月朦朧,
望君思鄉(xiāng)遲遲歸。
兩行淚,
千千笑,
昨夜不知風(fēng)雨聲。
月伴琴絲音何人。
愁人聽……”
翌日,楊不易隨甲一甲二送樓里姑娘外出演出,回來時天色已黑。
楊不易照舊去往清一姑娘的小樓房頂。
可小樓里卻漆黑一片,正當(dāng)他疑惑時,鴇母悄無聲息地走到他面前。將手中信件交給了楊不易,鴇母看著小樓嘆了口氣便緩緩離去。
楊不易沒有急著打開信,而是跳上房頂,打開信件,借著周圍的燈火慢慢看了起來。
“阿七,我走了。
我聽了很多關(guān)于你的故事,所以很多事并不是你的錯。
無論是蒙古人還是漢人,朝廷是誰的又與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呢。
無論誰當(dāng)了皇帝,苦難的始終是像我們這樣的普通百姓。
盛世女人如黃金,亂世女人一斗米。
這又何止是女人。
有時候我多希望你能帶我走,離開這里,找一個與世無爭的地方,可是這亂世哪里又有凈土。
有人愿意花重金娶我,已是我的幸運(yùn)。
在這亂世終究要找一個避風(fēng)港的,我知道你不是。
我們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如果有來生就好了,我希望我們都活在一個繁華盛世,然后再遇到你。
可惜沒有來生。
我跟媽媽說過了,你要走她也不攔你。
回去吧,我知道你很在乎你的師門,那里才是你該去的地方。
保證了,阿七。
喬珊珊?!?p> 原來她叫喬珊珊啊,我卻一句話都沒跟她說過。
“阿七,我跟清一姑娘走了,你要保重。
就是那個高老爺,他答應(yīng)清一姑娘找到她的家人好好安置,所以清一姑娘答應(yīng)嫁給他做妾。
不要忘記我們,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如果以后你沒了瑣事記得來接我們,我知道你做得到。
如果不能來就忘了我們。
不要整天板著個臉,多笑笑。
小翠?!?p> “我如何做得到,我又能如何做,過了今日還知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活?!睙o數(shù)憂愁又涌上楊不易心頭。
他很想哭,卻哭不出來,反倒是像喝多了一樣想吐,一陣反胃,趴在房頂不停干嘔。
終于,楊不易沒有反胃的感覺了,緩緩躺下,此時的楊不易早已一臉的淚水。
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漫天的繁星,可樓下卻沒有了熟悉的琴聲。
走出玉春樓,鴇母遞給楊不易兩串銅錢:“喏,這兩年的工錢,出門沒錢你遲早餓死,真不知道你這么傻的人在這亂世能活多久?!?p> 說完,鴇母就氣鼓鼓地走回玉春樓。
看著手里的銅錢,楊不易對著遠(yuǎn)去的鴇母抱拳說道:“保重?!?p> 鴇母不理她,反倒是大聲罵著周圍送行的姑娘:“還不回去,傻站著干什么。還有你,哭什么,死了娘啊?!?p> 楊不易笑了笑,對著眾人揮了揮手,便轉(zhuǎn)身離去。
這時玉春樓傳來了一曲歌聲:
“碧云天,
黃花地,
西風(fēng)緊,
北雁南飛。
曉來誰染得霜林醉?
總是離人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