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桂錦繡,云母屏風,鴻羽帷帳,西域毛毯。極盡華麗的寢殿被火塘烤得椒(花椒)香四溢。
見羊安一身黃門常服裝扮,聶韻熙眉目輕展,提袖失笑道:“哪里來的俊俏內侍?”
外臣私見后宮,乃君之大忌。為掩人耳目,羊安方不得已作此打扮。他心中本覺別扭,此刻為聶韻熙調笑,又見對方嬌媚姿態(tài),自是羞燥不堪。于是尷尬的朝身后常暉擺了擺手,示意對方退下。
熟料那常暉竟渾然不理,只抬頭瞧向自家主子。待得聶韻熙頷首點頭,方才恭手而去。
直到此時,羊安方覺眼前之人,已非當日月下娘子。于是,待聞身后門扉閉合,也不拖沓,單刀直入問道:“你到底是何人?陛下所患何疾?可與你有關?”
卻聞聶貴人委屈道:“平日里有事便曉得來求妾身,無事便不相問候。這也罷了。怎今日方一見面,便這般逼迫。羊郎好生無情。不如且先寬坐喝口熱湯,再慢慢問我如何?今日妾必知無不言。”說罷,她已替羊安倒上熱湯。
堂堂天子貴人,竟這般放低姿態(tài),還以妾自稱。當真驚得羊安摸不著頭腦,不曉得她心中作何主意。只得聽命,先喝口熱湯壓驚。
然不待他咽下口中熱湯,卻見那聶韻熙邊雙手托著腮幫癡癡瞧著自己,邊道:“妾往日不過在他茶湯里投些朱砂罷了?!?p> “噗~”旦聞此言,羊安驚得將口中茶水連噴帶吐,灑得一地。心中只道:果然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最毒婦人心,古人誠不欺我。
耳邊卻傳來銀鈴般的笑聲?!翱┛┛?,你這般緊張作甚。妾可舍不得害你。”
累次遭她戲弄,羊安此刻心中已稍有慌亂,于是脫口道:“還請貴人自重!”
熟料,隨口一句,竟教那聶韻熙破防。只見她美目微睜,直直瞧著羊安,眼眶不覺間,卻早已濕潤。良久,才憤憤道:“自重,你如今叫我自重?可還記得,當初明堂前,如何說得?”
記憶被話語拉回久遠之前,往事歷歷,自難輕易忘卻。羊安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愛人情義未改。羞愧與無奈猶是相繼而來,叫他胸中頓覺五味雜陳。然無奈之外終究仍是無奈,如今二人身份地位,注定他此情此景無所適從。只不知所措道:“這……”
眼見氣氛將要尷尬,聶韻熙輕輕抹去左右淚珠,道:“你當真想知道?”今時非同往昔,她早不似當初少女,久侍君前,早教她心智愈發(fā)成熟。當然風韻亦猶勝從前。
羊安見狀,一改方才逼人口吻,緩和道:“我不迫你,你若愿說,便說罷?!?p> 聶韻熙于是眸光微動,緩緩道:“妾本姓陽名睿,漁陽人士。先父乃先司隸校尉陽球……”
關于陽球,其人羊安雖無法多做評論,其事,卻多少有些了解。作為當今天子初登基時,除去權宦王甫的最大功臣。事后,卻又成為天子安撫宦官的棄子,落得一個兔死狗烹的悲慘結局。不但本人生死,一家老小亦被流放并州。
此刻看著眼神逐漸暗淡,然侃侃而談之時,卻又始終笑臉相待的聶韻熙。羊安不禁生出心疼之感。
他如今身邊女子不少,然于劉蓉是敬,于蔡家姐妹是既戀又喜,于尚如意是欲。當真要說愛慕,唯有馮盈與眼前女子。
他方才之所以言辭冷漠,拒人千里,全因二人身份。而聞投毒天子時,亦是害怕十分。
然當先下聽聞聶韻熙述說身世。眼里看到的分明是一個失去父母兄長的柔弱女子。
莫再說甚拒人千里,莫再說甚害怕十分。只怕從今往后,他羊安心里,對那聶韻熙,除愛之外,又多一分憐惜。
于是待她把話說完,羊安問道:“可有令堂、兄長下落?”
聶韻熙搖頭輕嘆道:“聶父早亡,妾又身在宮中,卻是談何容易?!?p> 也是,聶韻熙如今無親無故,而何皇后又外寬內忌。當初王美人便是為其鴆殺。她能活到今日,已屬不易。
想到這里,羊安不忍道:“娘子受苦了!”
聶韻熙故作堅強地揚了揚下巴。然下一刻,卻再難自已。淚水與數(shù)年來的委屈交織傾斜,眼神卻又分明夾雜著些許喜悅。
羊安仍猶豫著不敢上手安撫,只得趕緊換個話題道:“令堂下落,你且寬心,我自會尋人打探!”
待聶韻熙點頭回應,羊安又道:“今我所慮者,乃天子身后,你當何去何從?何皇后生性好妒,定難容你。而宮中爭斗日兇,亦非久留之地。然要輕易離去,也非甚易事。還得容我想個法子,助你脫身?!?p> “你今日終算曉得關心妾身?!甭欗嵨跽f罷,早已喜笑顏開,起身便往羊安身上靠去。
羊安躲閃不及,只得任由她埋在懷中。
二人猶是依偎一陣,如芒在背的羊安方道:“宮門將閉,還當早歸?!?p> “既如此,今日便留宿此間罷。”聶韻熙說罷,不待羊安作答,咯咯一笑,已輕身跳脫懷抱。
下一刻,只見身上儒裙輕落,又見明燈錦幄,珊珊玉骨,細馬春山,剪剪明眸。
要說,那宮禁不過是羊安維護理智與體面的最后一手。以他身兼侍中身份,便是過了宮禁,他依然可在南宮侍中廬里過夜。
奈何,今日任他英雄了得,也終究難過這美人關。如此良辰美景,又豈能空負美人?
于是色令智昏之下,他再顧不得甚狗屁君君臣臣,天理王法,人倫道德。直將那聶韻熙一把橫抱,放置踏上。
待云雨,見美人青絲夾珠,酥胸半露,斜倚郎懷,羊安忽道:“陛下駕崩之后,可請得為其守陵,如此便能暫離宮中是非,待我覓得良機,便來接你可好!”
聶韻熙此刻自對他言聽計從,不做多想,便輕輕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