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吳斟的清白
翌日清晨，萬籟俱寂。
沉寂一晚的沁州城，隨著曦光漫步，生氣漸漸復(fù)蘇。
葉清腳步匆匆，出了封魔司，邊往城門的方向走著，邊恰幾口膩得流油的豬肉包子。
真香。
他剛剛接了新的探查任務(wù)。
辛門村探鬼。
這辛門村位于州城遠郊，一座荒山的山頂。
山高路遠，車馬不通，年輕一代逐漸走出村子，只剩二三十口的老人家仍然堅守故居。
昨天黃昏。
有耄耋老人進城上報，說是辛門村里的一間廢宅，夜間忽有女人的哭聲。
打燈靠近，哭聲就停止，離遠些又出現(xiàn)，很像是怨鬼作祟。
封魔司主簿見老人一副老眼昏花的樣子，將信將疑記錄在案。
今天葉清便受命，前去一探究竟。
據(jù)案宗記錄，鬧鬼廢宅已十多年的時間無人居住。
原主人姓吳，名斟，男性，于十二年前暴斃家中，享年三十周歲，終生未娶，沒有子嗣，吳家宅子便荒廢了下來。
留守村子的花甲老者，可以說都是看著吳斟長大的，知道他是個大齡單身漢，死后家宅生出女鬼，一時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來報案的耄耋老人，貌似和吳斟關(guān)系匪淺，攥起主簿的手，語重心長地說：
那吳家小子跟別家的男孩不同。
他特別干凈。
他眼睛都是很單純的。
大人，您一定要還給斟斟一個清白。
他怎么會跟女鬼扯上關(guān)系呢。
老天不開眼，讓斟斟死都不安寧。
“嘖嘖！”咂了咂嘴，葉清合上卷宗。
他搞不太懂，為什么家里遭女鬼就是有辱清白。
難道女鬼不會打拳？
……
山風(fēng)習(xí)習(xí)，密林綠得像翡翠，一片連綿不絕的蓬勃氣息，宛如流紗彌漫在無邊曠野。紗衣之下，鼓起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包，熱辣的陽光灑落，似是秀女羞赧，輕哼著啾啾的囈語。
葉清趟過荒野，攀過荒山，在枝頭喜鵲的勉勵聲中，終于抵達了辛門村。
村口林蔭密布，山路崎嶇不平，泥濘路邊，刻著辛字的石碑，隱藏在一顆老槐樹的后面，撥開茂密的槐葉，方能見到“家村”。
取出鑒邪羅盤。
葉清走進村落。
村子略顯衰敗，到處是廢棄的石宅，門前擺著艾蒿的院落不足山村小半，戶戶廢宅門前結(jié)著綿綿蛛網(wǎng)，烈日高照，映出蕭條光景。
村口不遠處，挖著一口四四方方的蓄水池，池水清澈，池邊野草蔓延。
向村內(nèi)走去，不見炊煙升起，不聞家長里短，鑒邪羅盤也沒有任何響動。
仿佛葉清是一名不速之客，驀然闖進了沉寂千年的古村落。
忽然。
身后傳來撥水聲。
葉清猛地回身。
走過的蓄水池前，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道小女孩的身影。
小女孩約莫十三四歲，背對著他，輕柔馬尾雙垂齊肩，身上的大紅襖跟炎熱時節(jié)格格不入。
她正撩撥著清澈池水，嘩嘩聲響，水池里卻無漣漪涌動。
葉清手持羅盤，慢慢接近小女孩。
叮！菱晶現(xiàn)出白芒，羅盤疾速旋轉(zhuǎn)，篆體的灰色鬼字閃閃放亮。
鬼物不同于柳怪，行動速度極快，但卻實力孱弱。
十年道行以下的怨鬼，在白天的戰(zhàn)斗力形同嬰兒，可能連人形都無法凝聚。
葉清索性站定當場，語氣冷冽地質(zhì)問女鬼：“村里老者皆已命喪你手？”
紅襖女孩聽到呼喚，悠悠轉(zhuǎn)過了頭。
臉很小，很稚嫩，肌膚勝雪，五官清晰。
這精致的面容讓葉清傻眼了，下意識道：“你不是鬼？”
紅襖女孩突然笑了。
笑得很純真。
那笑容落入葉清眼中，莫名毛骨悚然。
“憎鬼？”葉清悄悄后退幾步，神情鄭重起來。
憎鬼的厲害程度遠勝怨鬼，只有死時滿心憎恨的人，迫切復(fù)仇的人，死后才能形成。
怨鬼可以死個十幾年，再在殘余魂魄中誕生。
而憎鬼，人死便會立即現(xiàn)世，天生帶有強橫鬼力，經(jīng)過一段時間修行，更為令人棘手。
一旦憎鬼出世，通常就是幾十條的人命的損失。
結(jié)合卷宗的記述，辛門村出現(xiàn)的這具紅襖女鬼，很可能已經(jīng)有十多年的道行了，說不定暴斃的吳斟便是死于她手。
葉清見女鬼十分安靜，冷靜溝通道：“可是那吳斟殺了你？你才變成這副樣子復(fù)仇？”
他擺出一副冷酷的面容震懾女鬼，貌似鎮(zhèn)定自若的樣子，余光卻并不安分。
不斷地瞟來瞟去，謀劃著逃……戰(zhàn)略避讓的最佳路線。
只有內(nèi)功，只有二十年份功力，他與昨天戰(zhàn)五渣的自己區(qū)別并不大。
“針？”紅襖女鬼表現(xiàn)出人形化的困惑。
“不要！”
“疼！”
“嗚嗚嗚！”
女鬼低聲地啜泣，仿佛記起了生時的記憶。
見此一幕，葉清有些納悶，憎鬼是沒有理智的，能生出人性化的表情，唯有一種可能性。
這女鬼，鬼修有成。
嘶！葉清突然屏住呼吸，后背涼颼颼的。
恐懼片刻，他深喘一口氣，用殘存的理智告誡自己。
莫慌，注意細節(jié)，問題不大。
下一刻。
白云遮過耀日，蕩來漫天的陰影。
鬼力在陰暗環(huán)境里不再受到抑制，紅襖女鬼的純真笑容，遽然變得妖艷。
顯露出鬼物的猙獰，她扯著嘶啞的嗓子吼叫道。
“吳斟該死！”
“天底下所有的人，都跟他一樣該死！”
“你……”女鬼望了望葉清，“這還有個人。”
噙著陰狠的表情，小手黑黢黢的鬼力環(huán)繞，仿佛看待獵物一般，向葉清慢慢走去。
葉清怔了怔，二十年份純陽功力悄悄流轉(zhuǎn)，一股圣明氣息，從他身上散發(fā)。
獨屬少年的稚嫩臉色，有若老僧入定般淡然。
“你想好了，你確定要對我出手嗎？”
女鬼腳步一滯。
他的意思是。
我應(yīng)該害怕嗎？
打量葉清的淡然神色，那清秀輪廓緊繃著，瘦削的棱角，勾勒出赴湯蹈火全不怕的少年莽撞，恍若女鬼甫一出手，他便會殊死一搏。
感受周身的圣明氣息，一縷縷暖人心肺的精純內(nèi)力，在人鬼之間發(fā)散著，這仿佛代表那少年不但有拼死的勇氣，更有著置女鬼于死地的實力。
女鬼張了張嘴。
是驚駭嗎？
她還不會。
是真香！
那一縷縷純陽內(nèi)力。
散發(fā)出誘鬼的味道。
大補！
女鬼猛然暴發(fā)，一雙陰森鬼掌宛若深淵拍面。
風(fēng)很輕，草很靜，地上碾過瘦瘦的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