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男兒當迎風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谷正業(yè)在愛女與李承志的陪伴下,起身謝客。
如此做派,李承志谷家女婿的身份得到確定。
眾人想當然心道,難怪江司玄對其態(tài)度忽而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原來是攀上了高枝。
李承志一身正氣,坦然地面對著各色各異的審度目光,衾影無慚。
他既已為了谷泠辭絕師門。
又怎會在乎幾名跳梁小丑的指指點點。
人生像一場守望。
在大夜彌天中,等艷陽,等青草,等幼稚溢滿心江。
只有愛情,才能令一位襟懷坦白的男兒郎拋棄半生。
李承志知道。
在很多人心中,他是一名十成十的蠢貨。
為了兒女情長,為了并不算絕色的女嬌娥,竟舍下大道基業(yè)。
身為鏡月谷一代的大弟子,長老只是他人生的下限。
更不提四大仙門的親傳弟子皆有拜入圣地的機會,可如鯉魚躍龍門般一飛沖天。
這所有在旁人看來千百個谷泠都無法媲美的一切,他卻全不在乎。
只因為。
一位溫婉女子有限眼波里的無限柔情,有限生命里的無限交融。
庸俗的人生生世世也無從獲悉。
這是上蒼對于蠢貨的單獨厚愛。
李承志何其幸運地得到了,又何其幸運地知曉自己的幸運,所以他甘愿沉湎在愚蠢里,終其一生。
同樣。
他像被豢養(yǎng)的家蜂將自己緊鎖,就失去了野蜂流連花叢的樂趣。
但誰又知道,李承志于其粗鄙向來不屑。
有許多人,包括場中八九,暗自里鄙夷出身仙門的他不通世俗,未明比翼齊飛之味美,并自以為豪氣。
李承志每每聽人隱晦談及,唯啞然失笑耳。
人與人看似形狀相近,其實大不相同。
他人所言入耳,李承志權且在聽。
這臭水溝很香,兄弟你快下來玩啊!
除了苦笑,他做不出別的表情。
嘲笑無疑是一種低俗。
那時那刻,李承志忽有悵然。
他知道自己終生擺脫不了低俗了。
能成為鏡月谷的大師兄。
李承志當然不是傻子。
不是沒有思忖過,原本與自己是兩條平行線的谷泠,為何突然就折身撞入了自己的人生逆旅。
但只要谷泠滿眼的溫婉是真的,谷泠滿心的李郎是不可磨滅的。
他便再無心思去考究一切。
若相遇是天意,他只需享受。
而若這天意有人主宰,他便于這陽謀來者不拒。
男兒當迎風!
……
明月獨舞,銀光漫天。
巍峨矗立的谷家私邸,宛如一座教派圣山,環(huán)環(huán)的宮燈映照出盛世浮華,金輝璀璨,似若圣火熊熊,熙攘人流如沐圣浴,無數(shù)虛偽乘風在即,假面洋溢著真摯的暢爽。
燈火遠逝途中,與清月撞個滿懷,已是昏黃黯黯,它方才回身駭望,這天地竟是無垠清冷,那金色光耀,不過清冷里一點微末的磷火。
悄然。
隔著遠遠長空,磷火閃爍出別樣的清冽,若與明月比皎皛。
它用盡殘存的光亮,一瞬明眸,鳥瞰來處神圣。
哦?
那亮堂堂的明澈。
竟是一位少年的清秀。
葉清踏足谷府。
一顆原本靜謐如海的心,今似庖人眼中的山川湖海,五味雜陳。
“你說那么多的封魔使,谷家下人為什么單單邀請我們兩個夜游谷府呢?”
他噙著玩味的表情,向宋遠傾訴自己的不解。
宋遠隨同葉清穿過回廊。
秋風競逐,黃葉紛紛,耳邊傳來颯爽低吟,秋意漸蔥郁。
不咸不淡回道:“人家不說了嘛,今夜谷家另有宴會,邀請你我二人參加?!?p> 聽了這句話,葉清很是失語。
他嘆了嘆氣,沉默半晌,似乎覺得沒必要跟榆木腦袋置氣。
重新轉過頭,詳盡解釋道。
“我的意思是,前來祝壽的封魔司人足有百位,為何偏偏我倆這初入黃品之人受邀,要知道隨我們一路前行的,可都是些加贈賀禮的商賈?!?p> “一般來說?!?p> “要想得到如此禮遇?!?p> “得加錢?!?p> 指了指身前身后,葉清兩手空空地盯著那些華冠麗服下大搖大擺的金玉盒子,格格不入之感愈發(fā)濃厚。
他可沒什么閑錢。
再說了。
哪怕他將全部家當都配上,也難入谷先生的法眼。
他倒是隱隱覺得,似乎與程凝然的臨走回眸有關。
人生吶。
桃花是劫是運。
全依自己的造化。
宋遠聽到這兒,忽然縱聲狂笑起來,引得路人頻頻側目。
大笑過后。
他附在葉清耳邊。
自信回道。
“難不成?!?p> “是我們天賦異稟?”
一路再無話。
穿過無數(shù)個回廊,足有幾里路遠,二人方在谷家下人的引領下,來到谷府內(nèi)府。
沿途鳥語花香,姚黃魏紫,潺潺溪水打庭砌涌過,嶙峋山石自檐角斜出,鐘靈毓秀的園林夜景美不勝收。
葉清拼死拼活,拿下一座價值千兩白銀的州城私宅,達成前世安家大城市的小小夙愿,已覺心滿意足。
結果和谷府比起來。
小了。
還得再拼。
還不夠大。
這谷府內(nèi)府,正有三處樓閣人影綽綽,從前至后,間隔百步,依次曰天曜、望舒、絳星。
剛一邁過庭院,迎面便是金碧輝煌的天曜閣,其名之大氣為三閣之最,其內(nèi)之喧囂亦為三閣之最,所議事宜卻是最為低俗,大抵不過銅臭和男女。
提著金玉盒子的巨幅商賈,盡數(shù)在天曜閣止步。
緊隨之后,接引小廝將葉清二人引入了望舒閣。
李承志、沈默、雞毛公子……
列席皆是沁州各地的青年才俊。
晚宴尚未開始,氣氛略微沉寂,兩三熟識在小聲攀談,無人大聲吵鬧,葉清凝神聽去,所論極閑,間雜幾句一己之光明。
想必。
壽星本人和江司玄等層次的存在,正在那聽起來最是淺薄的絳星閣里,暢論一州之光明了。
葉清干謁貴人的想法就此落空,卻無什么沮喪情緒。
他連聲嘖嘖,嘆服于谷先生的奇思妙想,已從進入內(nèi)府后的所見所聞學到了諸多寶貴。
最需面子的人請入傳出去面子最盛的樓閣,而剝?nèi)ニ麄兊睦镒?,讓得看重里子的人舒舒服服地維系著自己的里子。
看人下菜碟的至高境界,莫過于此。
人行于世必有我?guī)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