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猶如父與子
這柜臺碎裂的一聲巨響，可把老掌柜嚇個不輕。
原本自我得意，尚在微微笑著的蒼老面龐，登時如七月天氣，驀然由晴轉(zhuǎn)陰，無邊陰云也彌漫其上。
愣了片時，老掌柜回味過來，噙著怒而不敢言的悲憤表情，向忽然翻臉的葉清問道：“大人，我卞氏商行犯了何等大逆不道之事，竟值得您這般動怒？”
葉清右手一翻，掩埋在破碎柜臺中的玄令隨之升起，貼身收入懷中之后，他淡漠地道：“何種罪孽需要封魔司來處置，你想上一想便是了！”
老掌柜聽了這話，瞇著眼考量須臾，不知想通了什么，突然面露驚慌神色，那架在鼻骨，枯木箍著的透明圓鏡，伴隨著驚慌而輕輕震顫。
“爹，您怎么了?！备笔只艔埛畔率种屑舻?，直沖到父親面前，先是扶住無力的胳膊，又發(fā)覺不對，連忙張手擋住葉清，像一只雄鷹護住鷹雛那樣，護衛(wèi)著自己老邁的父親。
葉清握了握拳頭，也變得緊張起來，試探到此，已可肯定，這卞氏商行貓膩不小。
若是再做追查，勢必要與那四階巔峰的紫袍胖子一戰(zhàn)，他沒有必勝的把握，甚至如若潰敗，就連帶上宋遠一齊安全遁走也很難做到。
今時已非往日，不像與衛(wèi)長青的擂臺比斗，失去了李承志的保護，敗即是死，而且對手也非那不屑多用外物的清高公子，而極有可能是一位亡命徒，什么厲害丹藥，什么歹毒符箓，一定是無所不用其極。
他猶豫了。
不論此前勇氣鼓得有多足，到了抉擇的時候，人終究會猶豫。
因為或多或少，怯弱是人之本性，也因為經(jīng)驗匱乏，這是他第一次面臨生死的抉擇。
“爹！”老掌柜一把將兒子推了開來，兒子急切的呼喚把葉清從沉思中驚醒。
在危急關頭，這原本冷淡的父子開始競相保護對方，卻仍是言語間互相疏遠，使得葉清飽受觸動。
身為一名封魔使，與萬民猶如父與子。
就像先輩庇護子孫是天道人倫的約束，他為了百姓的安危，以身犯險，清查屑小，是義務，不是自愿。
所以從大義來說，他本就該一往無前。
于自己考慮，他也不愿變成一個優(yōu)柔寡斷的庸人。
面臨岔路的確需要多想，但若是已然用無知的無畏當作勇氣，跨出了前進的第一步，再行憂思便謂作庸人自擾了。
“掌柜的，想清楚了？”葉清放下雜念。
“那事和他無關，乃至老朽也不過多年下來，通過蛛絲馬跡，有一些揣測而已，畢竟我只是一個外派的掌柜，在商行中吃三等俸祿，邊邊角角，沒資格獲知太多?！?p> 老掌柜指了指兒子，一臉的決絕。
“爹?！备笔诛@然并不知情，聽得云里霧里，只望著父親的尊容顧自急切。
葉清的狀況同副手相差無幾，他所有的言論和張狂舉止都是試探，實則一知半解。
只能通過卞氏商行同海外的牽扯，以及那紫袍胖子的異常，有一些模棱兩可的推斷。
此刻距離真相只有一步之遙，亦是急切萬分。
不過他卻不能急躁，免得掌柜窺出端倪，只得按部就班，一步一步勾引。
“三等俸祿？”勾了勾眉，葉清聽得詫異。
老掌柜一屁股蹲在圓凳上，面對著滿地木片，仿佛面對著自己苦心經(jīng)營多年，卻即將分崩離析的布帛店鋪，受到如此悲苦心境的影響，那本就蒼老的身形，顯得更加佝僂了。
這一坐，如同一只老狼喘著大氣躺臥了下來，漫長生命的頓挫感浮于眼簾，讓副手看出了父親的衰頹，抖著手臂便要攙扶。
“站住。”老掌柜對兒子做出一個停止的手勢，又無所神情地看向葉清，慢慢說道：“不像其他商會，店面少而精，即使大宗貨品，也只是做中轉(zhuǎn)，而不直銷，因此人員集中，比較容易管理，可以管事、執(zhí)事作區(qū)分?！?p> “我們卞氏商行店面眾多，雜七雜八加在一起，足有三百余家，并且全都是商行統(tǒng)管，較難管治，為作區(qū)別，便分五等俸祿，五等為次，一等為優(yōu)，享受的俸祿越高等，在商行里地位便越高?！?p> “這些小廝，同各家店鋪簽過契約的，便算商行之人了，吃的便是五等俸祿?！?p> 老掌柜指了指角落里瑟瑟發(fā)抖的二人，他們裁布的活計早已停下，兩腿顫顫巍巍，怕是就差嚇得尿褲子了。
“他呢，讀過幾年私塾，被聘請來管賬或是管人，幫襯著我，這種每家店鋪的二三當家，享受四等俸祿，老朽便是從此做起，做了二十年，才成為卞氏商行的掌柜?！?p> 老掌柜又指了指兒子，臉上充滿了回憶。
“所以各家掌柜，便享受三等俸了？”葉清有些迫不及待。
掌柜點點頭，又搖了搖頭：“大體是，但又不完全是，隔壁客棧的王掌柜，是吃二等俸的，吃二等俸者已經(jīng)是商行的高層，常統(tǒng)管一縣的經(jīng)營?！?p> “高俸低配，一般這種情況只會發(fā)生在郡城掌柜的身上。最后，那一等俸者，唯有朱總管，他管著我們卞氏商行在大晉的全部事宜?！?p> “名曰卞氏，總管卻姓朱，如此說來傳言不虛，貴行總部果真歸于海外了?！比~清兩手抱在胸前，輕松問道。
“就是那什么島。”老掌柜一時失憶，拍了拍腦袋，苦想一會兒，又道：“東閩島?！?p> “這東閩島是東海七十二大島之一，不比定陽郡小，店中的黎錦，就是那邊的特產(chǎn)?！?p> 葉清點了點頭，示意自己了解，緩聲再問：“那王掌柜，今日是否著紫袍，身軀肥胖，下巴一撮胡須？”
“王掌柜身形消瘦，并不肥胖，也沒有蓄著胡子?！比~清問得老掌柜有些糊涂。
站在一旁的副手一拍額頭，驚道：“爹，大人，剛剛商隊送來黎錦，那位商隊首領便是個胖子，穿的正是紫色衣物?！?p> “他人呢！”葉清沉聲追問，抱在胸前的雙手也放了下來。
“被王掌柜迎進了客棧，遠遠觀來，王掌柜竟然對那人卑躬屈膝的，當時我便覺得奇怪?！备笔终Z速頗快。
“呵！這是來了什么大人物，二等俸者也要卑躬屈膝?！?p> 葉清一聲冷笑，再無半點兒猶豫，斬釘截鐵道：“帶我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