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樹海的淵底

　　風(fēng)和日麗，鳥語花香。

　　地上散發(fā)出青草的芬芳。鳥兒們盡情地在玫瑰色的草地上奔跑，不時地打幾個滾，踢幾腳皮球。風(fēng)車菊腆著一張喜悅的大臉，奔放地扭動著身軀。天空上掛滿了美味的冰激凌，朝著路過的動物滴著黏糊糊的巧克力汁。

　　世界突然變得無比絢爛。只是絢爛得有些讓人心慌。

　　顯然，奇想神就是造成了這一切的罪魁禍?zhǔn)住?p>　　“剛才她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變成了這樣？”基尼斯問。

　　“她一直是這樣，現(xiàn)在不過是暴露了本性?！眰黜炄苏f。

　　“長久以來，她一直壓抑自己的想象力，就是為了避免發(fā)生這種事情。”掛在傳頌人腿上的狂信徒說。

　　“這就是為什么我必須消滅她?！眰黜炄苏f。

　　“你總能給自己找到理由?！笨裥磐秸f。

　　貌似奇想神不怎么喜歡傳頌人，也不怎么喜歡狂信徒。有一朵大象那么大的喇叭花，搖搖晃晃地走到了二人身前，然后張開了血盆大口，露出了滿嘴獠牙。

　　傳頌人腳下的大地變成了巨手，狠狠地閃了喇叭花一個耳光。當(dāng)巨手想閃第二個耳光時，喇叭花啊嗚一口將它吞到了嘴里，咬碎了。

　　一座山從天下掉了下來。當(dāng)王言終于看清它不是山，而是巨人的腳時，他急忙將基尼斯拉開了。這一腳踩扁了喇叭花、踩扁了奇想神，也踩扁了傳頌人和狂信徒。

　　但傳頌人是不死身，她很快從扁扁的狀態(tài)恢復(fù)了過來。狂信徒是災(zāi)厄之身，所以他雖然扁了，但沒有死。

　　一雙巨手從地上拈起了奇想神的薄片，輕輕一撕，薄片就碎成兩片，飄蕩在風(fēng)中。

　　“終于，世界將回歸它本來的面貌?！眰黜炄苏f?！霸醯氖澜缡且磺h永的旋律，一切不協(xié)和音都應(yīng)當(dāng)被擯除?！?p>　　伴隨著她的話語，有無數(shù)參天巨木拔地而起，形成了陰森的樹林。

　　王言感覺不太對。他發(fā)現(xiàn)那些樹好像有眼睛，而它們的眼睛都在看著他。

　　接下來，這些樹木一齊倒下了，倒向他所在的方向。

　　“‘萬花之印刻’，偽神退卻！”王言灑出一圈心火，心火點(diǎn)燃了巨木。接著，他又射出一道心火，擊穿了傳頌人的心臟。

　　心火化作火焰之劍，聚集在王言手中。

　　“其實(shí)我一直都在隱藏實(shí)力，畢竟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王言一劍砍下了傳頌人的首級。“是你逼我動了真格?！?p>　　心火是神棍的克星。傳頌人無法治愈傷身，她死了。

　　她的尸體涌出了血水，浸染了地面。她身下的血泊，開始向四周分流出細(xì)細(xì)的血流。這些血流仿佛有著生命，它們?nèi)鐦渲Π阊由欤粩嘟咏跹?。王言疾退，而血流窮追不舍。他再退，發(fā)現(xiàn)自己無論退得多快，都無法擺脫血流。

　　傳頌人并不是真實(shí)存在的人格，它只是原初神的代行者。原初神總會有一個代行者，所以殺死傳頌人的人，就會成為新的傳頌人。

　　王言轉(zhuǎn)身狂奔，但那些原本倒下的樹木重新站起，用藤蔓纏繞束縛了王言的四肢。王言沒法再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血流往他身上鉆。

　　而基尼斯的境遇并不比王言更好。他先于王言被藤蔓捆住，被無助地掛到了半空。一根被削尖的樹干正對著他的心口。原初神不打算放他活路。

　　然后，奇想神站了起來。

　　她已被撕成了碎紙，沒人知道她是從哪里站起來的。也許現(xiàn)在站著的她只是人們的想象。

　　奇想神想象出了一個墜落的天空。于是，天空掉下來了，原本是天空的地方只剩下了吞噬一切的黑暗。墜落的天空碾碎了巨木與密林，瓦解了原初神對二人的處刑。傳頌人的血流被天空壓住，再也無法向王言靠近。

　　“你果然是這個世界的禍害?！毖髡f道。

　　它不再向王言逼近，而是掉頭飛向奇想神。血流之箭刺入了奇想神的咽喉。

　　而后，奇想神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嘴上卻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用神明當(dāng)軀殼，還蠻……新鮮的。”她說。

　　傳頌人的意志占據(jù)了她的身體。如今，奇想神已成了傳頌人。

　　她的美貌依舊。而如今，她的氣質(zhì)由冒失轉(zhuǎn)向冷漠，又為她增添了幾分冷艷的魅力。

　　新生傳頌人的手中出現(xiàn)一把光之矛。矛尖指向王言，指向基尼斯。

　　“如今，已經(jīng)沒有神明能庇護(hù)你們了?！彼f。

　　但是，空氣中突然出現(xiàn)了許多泡——彩虹色的肥皂泡。這些泡泡在她身旁炸裂，驅(qū)散了她的光之矛。

　　她一下子明白了：它們來自于奇想神的想象。

　　“即使你占據(jù)了她的身體，她也不會停止想象?！北獗獾目裥磐窖傺僖幌⒌卣f。

　　于是，妄想爆發(fā)了。大地是原初神的化身，而如今土地與山石上都長出形狀怪異卻色彩絢麗的花朵。人們滿眼望去，到處都是過度飽和的色彩，迷亂的色塊令他們無法辨別自己身在何方。這片大陸的每個角落都被妄想填滿了。

　　一些人意識到：唯有閉上眼睛，他們才能看到真實(shí)。閉眼時，他們的眼前是一片黑暗。而睜眼時，他們卻看到了最迷離的夢境，他們的大腦無法理解這些夢境，于是他們只好遁入瘋狂。閉上眼睛是避免瘋狂的唯一途徑。

　　在那一刻，傳頌人失去了她的力量。在那一刻，每個人的腦中都想著那瘋狂的夢境，或是想著如何擺脫這瘋狂的夢境，沒人還記得對原初神的敬仰。神明們的一切力量都失去了源泉，人們想著的只有奇想神。

　　王言是為數(shù)不多的未被夢境影響的人。他的“萬花之印刻”是神通的克星，保護(hù)他未受到那些狂亂的花朵影響。他趁機(jī)逼近了傳頌人，用心火之劍刺穿了她的胸膛。

　　傳頌人睜大的眼睛，吃驚地看著王言。

　　她并不吃驚王言會偷襲她。她吃驚的是自己會死。

　　此刻她失去了神通，已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將意志轉(zhuǎn)移到另一具軀體上。不朽的傳頌人就此斷代絕跡。

　　“你……殺了自己的神明？”這是她的遺言。

　　奇想神的身軀幻滅了。但王言并不覺得自己殺死了所愛的神明，因為妄想還在繼續(xù)，而且向著更加詭異的方向發(fā)展。

　　只有夢境中才會出現(xiàn)的景象，不斷涌現(xiàn)在現(xiàn)實(shí)中。夢是意識的投射，是人們被壓抑的情緒的宣泄。而如今，他們的這些不為人知的意念，借著奇想神的神通來到了世間。

　　深藏在人們夢境中的恐懼，也陸續(xù)登場了。它們在花朵下匍匐前進(jìn)，終于顯露出自己的身軀。人們驚恐，尖叫，閉上眼睛。但即使他們閉上眼睛，這些恐懼之物也不會消失。它們開始用濕冷的指尖觸碰他們。

　　這世界要?dú)纭Ｍ跹韵搿?p>　　但或許，一切都只是場噩夢，醒來就好了。他又想。

　　但基尼斯的情形很不好?；蛟S他在醒來之前就會死去。

　　如果基尼斯是個普通人，大概他不會死。而且他一直以來都是個很普通的人。不幸地是，來到龜馬大陸后，他的天賦覺醒了，還是真視系的天賦。這個天賦稍微有點(diǎn)特殊：即使不施法，該系施法者的感知能力也會強(qiáng)于常人。這通常來說件好事，意味他們能料敵先機(jī)，察覺危險。但不好的是：他們的感官實(shí)在太敏銳了。

　　于是，奇想神創(chuàng)造出的這個絢爛景象對他來說太刺激了，而那些隱藏在絢爛之下的深淵之物又太恐怖了。

　　“王言，我……”基尼斯失神地說道。“……好像看見了真理。”

　　而后，基尼斯四周的空間，被什么東西隔絕了起來。

　　古穆拉的空間沒被隔絕，但他的感官被隔絕了。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除了等待什么也沒做。他位于世界形成之初，人類出現(xiàn)之前，萬事萬物都在緩慢地發(fā)展著。

　　他試著通過想象讓世界的演化加速，但是他失敗。這個世界不以他的想象為轉(zhuǎn)移。

　　然后，他試著去許愿。人們的愿望會鑄就神明，神明會滿足人們的愿望。但他的許愿沒有得到回應(yīng)。他不知道是他一個人的愿望太渺小，還是神明遂愿的機(jī)制還沒建立起來。

　　最后，他決定通過自己的雙手改變世界。他試圖砍倒樹木，給自己蓋一個房間。他用魔法砍向樹木，樹木紋絲不動。他想撿起石頭砸樹，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石頭撿不起來。他一腳踹到樹干上，結(jié)果卻踹了虛空，腳丫子穿樹而過。

　　無論他做什么，都不能改變這個世界。所見皆幻影，而他分不清究竟是這個世界是幻影，還是他自己是幻影。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甚至感不到風(fēng)。即使奔跑起來，也聽不到風(fēng)聲，感覺不到風(fēng)掠過面龐。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肌膚長期沒有接觸到實(shí)在的物體，他的觸覺紊亂了。明明沒有觸碰到東西，肌膚卻開始感到被什么東西壓到了上面。指尖有時會突然灼燒起來，下一秒又沒有預(yù)兆地回復(fù)平靜。

　　又過了一段時間，連紊亂的感覺也沒有了。他的感官徹底麻木了，他負(fù)責(zé)感知觸碰的腦區(qū)徹底退化了。他喪失了觸覺。

　　與觸覺一通消失的是味覺和嗅覺。而后，聽覺也消失了。他記不起是自己遺忘了聲音，還是這個世界最初也沒有聲音。接下來，他開始不確定自己看到的是否是幻覺，分不清眼前所見的花鳥樹木和閉上眼后看到的萬花筒景象有何不同。

　　當(dāng)他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時，視覺也消失了。

　　他感到一種深刻的恐懼：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存在。

　　在失去全部感官的如今，“存在”與“不存在”已不存在區(qū)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