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萬民夫與士卒輪流上陣,歷經(jīng)三晝夜,終于在漢軍到達前夕建成這座城池般的營壘。
此營壘緊鄰洨水,呈不太規(guī)則的四方形。城墻高出地表三丈,城的拐角處均構(gòu)筑成弧形。城東、北、西三面開掘有四丈寬的護城河,三面城垣中間都設(shè)門以備進出。加上原本此處地勢就偏高,現(xiàn)在成為四面環(huán)水的營壘。數(shù)日之間,此處就成易守難攻的軍事要塞。
站在土壘的城垣上,項羽仰高呼喊,周圍兵民山呼“萬歲!”
隨后高長史指揮士卒在營壘中立倉庫,卸下輜重,搬進兵甲,衣糧。置廬室,分工匠。再找各部司馬,劃營盤,立灶,安置馬匹,準備飲水草料。
服徭役而來的民夫,總算盼到歸家的日子??蓱z蘄縣與夏邑來的民夫,來時家為楚,歸時已姓漢。只好滯留垓下,為戰(zhàn)時后勤。
卻說鐘離昧人馬逃出蘄縣后,就回到垓下附近修整療傷。季布則帶著西門無病,周由等騎將密切監(jiān)視從固鎮(zhèn)出發(fā)的漢軍動向,以防突襲垓下。漢軍也不再冒進,采取每天進三十里,穩(wěn)步推進的保守策略。留下黥布等繼續(xù)圍攻固鎮(zhèn)后,大軍向楚軍的中心營地垓下逼來。
堡壘已成,在垓下原住民留下的廬舍內(nèi),項羽找諸將商議大計?!懊魅諠h王即抵洨水,諸君可有良策?”
“走無可走,拼個魚死網(wǎng)破!”南宮壽大叫。
丁固可不想就這么死。堡壘都建好了,路就多了一條?!傲粢粚⑹刿蛳拢椡跛偻瓥|!”
“漢軍得知,必困項王江邊!”南宮壽反駁。
“尚可一戰(zhàn),再守垓下,或往江東?!毖欀迹f得慢條斯理。“與其等,莫如出其不意攻!”
“前日擊灌嬰,頗費周折,不可與漢軍硬拼。”鄭翊又一個意見。
“探馬報,周將軍守固鎮(zhèn),安然無恙。黥布彭越等正圍攻,我軍何不圍魏救趙?”婁煩將公孫無識提議。無識自以為資歷淺,輕易不發(fā)言。
“明晚吾將萬騎襲固鎮(zhèn),可取黥布彭越首級!”季布看眾人這么議論,也著急了。完全忘記了項王還要北上的事情。
“若漢軍中途截擊,季將軍危矣!”鐘離昧更擔心出意外,因為項王還指望帶來這些精銳騎兵北上,也當在這幾日之內(nèi)。而且漢軍這么近,一旦暴露,灌嬰的車騎馬上就能包圍,風險太高,可又不便說得太明白。
“吾領(lǐng)五千兵馬于洨水接應(yīng)季將軍,當可無虞!”丁固也激動起來。
“漢軍今非昔比,不可行!”此時此刻此地,鐘離昧不想因小失大。
只要項羽不宣布北上的計劃,鐘離昧只能與眾人打啞謎。而其它將軍還停留在眼前的鏖戰(zhàn)上。
小打小鬧,楚軍終將無路可走;只有遠行,才掌握主動,贏得生機。在諸君議論之時,項羽的頭腦中思考的卻是遠行的謀劃。
后日晨當是率軍北上的最好也是最后機會,是時候向諸君公布北上計劃,否則來不及了。想到此,項羽看看鐘離昧,又瞟瞟季布,“我欲領(lǐng)中軍北上,大軍留守垓下,諸君以為如何?”
“北上?北面盡為漢所有,孤軍犯險,危矣!”薛公一直是文臣,突然聽到這個主意,難以置信。
“北有我東海,薛郡,旸郡,中軍騎士可馳騁千里,丟開漢王軍!”鐘離昧大聲呼應(yīng),剛才還想項王為何不按計劃行事。
“只是分兵而走,并無勝算!”陳嬰雖為老將,這一路下來,越來越悲觀,故剛才沉默無語。
“縱然無勝算?,F(xiàn)楚軍兵疲乏食,若聚一處,漢軍必圍而殲之,正中漢王之計!”鐘離昧不客氣地反駁老資格的陳嬰。事關(guān)大楚存亡,眾人生死,豈能再顧及誰的面子!
“項王何不回江東?”丁固還沒有轉(zhuǎn)過彎來。
“南下江淮,漢軍緊跟,決無生機!”季布知道必須表態(tài)。剛才諸將七嘴八舌,季布也跟著分心。
“咳,咳!”項羽掃了眾人一眼,微微一笑。然后把心里藏了很久的話說了出來:
“步軍留守垓下數(shù)月,分漢之力。吾率中軍遠行,則漢可敗,楚可生?!?p> 鐘離昧季布早知道,自然理解認同。其它人驚詫之后,還在慢慢體會其中厲害。
無人言語,只有沉默。這是一場賭局,無人敢說知道結(jié)果。
“誰可守垓下?”耿直的鄭翊不再糾結(jié),打破沉默。項王一走,怕是無人能威服垓下楚軍諸將。
鄭翊此言一出,所有將軍都低下了頭,誰都不敢接話。因為誰都沒有把握守得住。
又一陣沉默。
“入死還生,項王之外,無人過鐘離將軍!”南宮壽愧疚地看向低頭的鐘離昧。楚軍士卒最佩服的就是鐘離昧和季布兩將軍。季布副領(lǐng)項王中軍,為項王左右手,肯定不能與項王分開。
南宮壽的話扎進眾人心上,那是深深的痛楚與苦澀。每次最危險的活都交給鐘離昧,那可是與死神的次次搏命。這次又交給他,雖然是為了楚國存亡,可真的沒人敢說出口。從項王以下,可以說眾人都虧欠他太多。
“鐘離將軍可服眾!”陳嬰先表態(tài),雖然自己資格老,地位高。
“南宮將軍所言甚是,唯鐘離將軍智勇足備!”薛公說著看向鐘離昧。
一時所有人的眼目光都集中到鐘離昧身上。
“我留垓下!”鐘離昧看向項羽,語氣堅定,內(nèi)心苦澀。每次都接亂攤子,這次也是責無旁貸。
“將軍勉為其難!”項羽也不好意思啰嗦。這垓下交給別人統(tǒng)領(lǐng),等于交給劉邦。唯鐘離昧其才其能可以抗?jié)h軍。
“大王遠去,宜授權(quán)鐘離將軍以安眾心!”鄭翊冷峻地看向項羽,大聲說道。留守將軍那么多,局勢這么危險,不給權(quán)怎么彈壓雜音。用人之際,怎么能不給權(quán)力,否則大王你都自身難保,還吝惜權(quán)力何用?
”鄭君所言甚是!大王宜授權(quán)鐘離將軍!“薛公也毫不猶豫贊同。本來鐘離昧功勞早在那些大司馬之上,受陳平的離間計,項羽一直沒有提拔他。
“甚善!拜鐘離昧大司馬,統(tǒng)領(lǐng)垓下諸君及周圍各郡兵馬?!表椨鹱層?,長史等立即置備印綬,就地拜授鐘離昧。
“賀鐘離將軍!”諸將一齊上前恭賀。
前項聲,項莊領(lǐng)兩萬步卒北去,現(xiàn)項王與季布率中軍精騎亦北去,丁固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留下的兵多老弱病殘,加以垓下大營糧衣尚缺,兵械不足。一直負責營壘監(jiān)督的丁固可不想留垓下冒險,乘隙小聲向項羽請求,“在下愿護項王北上!”
“賢弟不可。中軍人馬足矣!”季布聽見,急忙出面制止。不能讓丁固帶頭,否則會讓其它將軍不平,則垓下難守。
“諸君各回營置備。我中軍士卒備三日糒,當后日晨北上!”項羽進行了最后的安排。
“諸君務(wù)必守口如瓶,勿告他人!”看諸將就要離開,鐘離昧急忙補充。
“諾!”眾人應(yīng)允。
會后,高長史來見項羽,報告?zhèn)}庫中糒不足。以軍中現(xiàn)有稻黍菽來置糒根本不可能,只能盡快調(diào)集周圍縣邑庫存資軍,或向縣吏民購買。醬菜亦如此。
項羽一向不問錢糧之事,讓高長史快去找鄭翊,再找主簿支取錢資,務(wù)必明晚備齊。
第二日楚中軍休馬整理兵械。丁固負責檢查垓下營壘,讓民夫士卒營外抓緊收集柴草,一切都是緊張有序進行。鐘離昧則分派屬下助高長史從周圍縣鄉(xiāng)邑搶運物資進垓下,既有中軍需要的糒與醬,更有粟稻黍菽菰各谷類,也有芋藕備用品。還有腌肉腌魚薤蒜蓼之類。
午后,果然漢軍來到?jīng)┧?,見陳嬰領(lǐng)楚士卒列于岸,又退回去下營。
丁固因為自己不能跟著北上,整日都悶悶不樂。乘營中歇息之機,其親信都尉曹午就過來安慰。曹午原為右司馬,在陳下救了丁固性命,就被升為都尉。
“大軍一路敗逃,欲向何方?”曹午低聲問丁固,其實楚軍吏都在擔心出路。
“項王尚且不知,吾屬何得而知?”丁固苦著臉不情愿地回應(yīng)。
“項王神勇蓋世,卻非要困死在此處!”曹午抱怨。
“項王早有打算,只怕吾輩要困死垓下!”丁固有一句沒一句地回應(yīng)。
“我不解,項王會拋下將軍?”曹午想打探內(nèi)幕,故意激將丁固。
“轉(zhuǎn)戰(zhàn)千萬里,此次項王連我也不帶了!”丁固就想發(fā)牢騷,此刻總算說出心里的氣話。
“將軍忠心耿耿,出生入死,項王怎忍心棄將軍?”曹午愈加好奇,知道其中必有緣故。
“唉!項王明日就離去!”丁固擺手感嘆,隨即意識到說露了嘴,小聲叮囑曹午,“此乃機密,不可告人!”
“卑子絕口不提!”曹午自然知道其中厲害,當即向丁固保證。
丁固隨后就去巡視營盤,而曹午也離開了。
到晚上,丁固找曹午商量事情,卻發(fā)現(xiàn)曹午失蹤了。到垓下營門處問詢,守吏說看見曹午黃昏背著包裹離開,聲稱受丁固派遣出去打探。
“曹午詐出,何為?”丁固暗暗著急,他現(xiàn)在急著出去干什么呢。難道是因為我無意說到項王明日離去?想到這里,丁固嚇得直冒冷汗。
丁固回到營地,急忙拷問曹午所近士卒,得知曹午竟藏有黃金,未知何來。并曾夸耀與漢軍護軍中尉陳平有舊。
丁固這才想起以前有人送陳平書信給曹午,有士卒舉報,當時自己不以為意。因為以前自己也幾乎就要抓住漢王劉邦,結(jié)果心一軟,就把他放跑了。自己心里還一直得意,相當于自己還有條后路。所以對曹午的事情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現(xiàn)在楚軍潰退,偶爾士卒甚至校尉逃跑也是常有的事情。但愿曹武是帶著自己的錢財跑回家去了,丁固自我安慰。
此后丁固一直心中忐忑,這事沒辦法告訴別人,追究起來首先自己難辭其咎。丁固不敢往別處想,心存僥幸。
天黑下來,丁固冷靜下來,越想越不安。不怕一萬,只怕萬一。這可是六萬人性命,一國之存亡所系。丁固就找到項王,借口今夜緊要,請示夜晚負責垓下的值守。丁固是項羽信任的老部下,在這個特別的夜晚,項羽自然求之不得,當即應(yīng)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