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肜跟著周曉詩坐電梯，來到她家門口，卻忽然覺得莫名的緊張，說道：“誒，曉詩，忘了，我沒買禮物耶，我下去買個(gè)禮物先?！?p> 周曉詩說：“不必了，他們看的是你這個(gè)人。不，我的意思是他們不在乎禮物。”
楊肜說：“他們？”
周曉詩說：“對呀，我爸爸、媽媽，還有小姨。你瞧，非常正常的一家人?！?p> 楊肜心想：“才怪，怎么會多出個(gè)小姨？”問道：“你不是說來看望你奶奶么？”
周曉詩說：“對呀，咱們先進(jìn)去，然后我給奶奶，讓她快點(diǎn)過來。”說著，用鑰匙打開門。
楊肜往里面瞧了瞧，沒看見人。
周曉詩對他說：“進(jìn)來呀?！?p> 楊肜只好走了進(jìn)去。
周曉詩關(guān)上門，說道：“里面坐。”
楊肜看門口的鞋架上都是女人的鞋子，家里鋪著軟木地板，聽見一些音樂的聲音。暖融融的，應(yīng)該開著空調(diào)。
他問：“要脫鞋么？”
周曉詩說：“不用?！?p> 楊肜走進(jìn)去，只見客廳里有個(gè)小男孩在玩跳舞毯，電視里放著游戲。
小男孩停下來，看著楊肜眨巴眨巴眼睛，又看見周曉詩，說道：“姐姐，這位叔叔是誰？”
周曉詩笑著說：“歡歡，不能叫叔叔，你得叫他楊哥哥?！?p> 小男孩果然對楊肜說：“楊哥哥?！?p> 楊肜說：“沒搞錯(cuò)吧，他才幾歲呀？”
周曉詩說：“六歲呀。”
楊肜說：“那他是得叫我叔叔呀?！?p> 周曉詩說：“他叫你叔叔，你豈不比我長一輩？”
楊肜說：“那他是……”
周曉詩說：“他是我表弟，我小姨的兒子?！?p> 楊肜驚訝道：“那你小姨還真是小。”
周曉詩喊道：“爸、媽，我回來了!”
他們這房子客廳很大，擺著兩排沙發(fā)，空出來的地方就給小男孩玩。
聽見喊聲，結(jié)果從兩個(gè)房間里出來三個(gè)人，分別是周曉詩的爸爸、媽媽、小姨。
家長們都笑瞇瞇的看著楊肜，似看新郎官一般。楊肜都被他們瞧得心里發(fā)毛，不住的點(diǎn)頭致意。
周曉詩介紹一番，楊肜又分別問候，這才分主賓坐下。
楊肜獨(dú)自做一方。
三個(gè)家長則坐在對面的沙發(fā)上，擠作一排，都盯著他看。
小男孩則自顧自玩跳舞毯，大人事情與他無關(guān)。
也沒泡茶，周曉詩從廚房端來幾杯鮮榨果汁。放一杯在楊肜跟前的小茶幾上，說道：“這是橙汁。”
楊肜說：“謝謝。”
周曉詩對媽媽說：“媽，飯準(zhǔn)備好了沒？”
曉詩的媽媽姓陳，陳媽媽說：“稍等啊?！彼贸鍪謾C(jī)打了個(gè)電話，說道：“菜準(zhǔn)備好了么？準(zhǔn)備好了呀，那麻煩你們送過來吧。好的，好的。”然后又掛了電話，對大家說：“菜是準(zhǔn)備好了，不過送過來需要二十多分鐘。”
楊肜心想：“他們這是叫的外賣么？那倒是省事?！庇致牫鲫悑寢尩钠胀ㄔ挷淮髽?biāo)準(zhǔn)。
周曉詩拿著一杯橙汁，坐在楊肜身邊。喝了一口，說道：“爸、媽、小姨，你們不想說點(diǎn)什么嗎，老這么看著？”
爸爸說：“呵呵，那個(gè)，阿肜先生喜歡我們曉詩么？”
周曉詩差點(diǎn)將果汁噴出來，說道：“爸，你也太……”心想：“有這么開門見山的么？”
陳媽媽趕緊拍一下周爸爸的手臂，說道：“我先生是個(gè)直腸子，你莫見怪呀，阿肜?！?p> 倒不是周爸爸太直接，他是沒得什么好問的。之前周曉詩已經(jīng)把楊肜的情況告訴家人，楊肜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姐妹，沒有工作，沒有什么愛好，不抽煙、不喝酒、不燙頭。對于爸爸這種生意場的人來說，簡直無從下口呀。因?yàn)閻叟畠海瑑号矚g的他就支持，反而顯得笨笨的。
楊肜心想：“我哪敢見怪呀？只要你們別老盯著我就行了?！彼麅墒址旁谙ドw上，就和小學(xué)生一樣。
他說：“怎么會呢？阿……阿姨，我來看望你們也沒帶什么禮物，該不好意思的是我?！?p> 陳媽媽說：“不用禮物，不用禮物，你能來就好了，是吧？”看向爸爸。
周爸爸附和說：“是的，你能來，我們就很高興。”
小姨說：“阿肜，聽說我們家曉詩教你游泳、跳舞來著？”
楊肜說：“是，我也很感謝曉詩，這次來呢，曉詩說要跳舞給她奶奶看，我還沒準(zhǔn)備好呢?！?p> 陳媽媽說：“奶奶，曉詩，你奶奶還在馬來西亞呢。”
楊肜一聽張口結(jié)舌。
周曉詩趕緊解釋說：“是是，我打算讓奶奶來長沙玩的?！?p> 周爸爸說：“這么冷的天，待在馬來西亞多好?！?p> 陳媽媽說：“那也沒關(guān)系，你們可以跳給我們看呀。”
楊肜說：“阿姨，我跳得不怎么樣?！毙南耄骸爸軙栽娋尤换吸c(diǎn)我，她奶奶明明不在家?！?p> 陳媽媽說：“跳得不好沒關(guān)系，可以學(xué)嘛。”
楊肜心想：“我反正也不想和曉詩發(fā)展關(guān)系，所以管他的，跳得越差，說不定他們會嫌棄我。這樣的話，我就用不著煩惱了?！毕氲竭@一節(jié)，膽子變大了。
他點(diǎn)頭說：“好，那我就獻(xiàn)丑了。”
周曉詩對表弟說：“歡歡，放恰恰舞的音樂?！?p> 歡歡說：“好的，姐姐?！狈懦銮∏∥璧囊魳贰?p> 當(dāng)著眾人的面，楊肜使出渾身解數(shù)，合著拍子把自己會跳的部分跳出來，不熟的部分則一段亂跳，反正只要動作歡快，合乎節(jié)拍就行。
周曉詩都看呆了，心想：“他跳的什么鬼，還是恰恰么？”
爸爸卻鼓掌說：“跳得不錯(cuò)，這動作很新潮嘛。”他是在商場上打拼的，交游廣闊，那些老派的恰恰舞他都見過，倒是楊肜跳的這一出，他是見所未見。忍不住技癢，也起身跳起來。
楊肜正跳得歡，只見周爸爸加入進(jìn)來了，其動作也比較豪放、新潮，尤其是屁股扭得歡。
楊肜一看，心想：“原來還可以這么扭。”結(jié)果他不光扭屁股，連脖子也扭起來。
跳著、跳著，一家人都跳起來，各種動作都有。反是周曉詩的動作顯得老派些，連歡歡的舞步都很驚艷，就像是原地踢毽子，古怪得很。
“篤篤篤”，敲門聲響起。
陳媽媽停下來，說道：“怕是送餐的來了，曉詩，去開門?！?p> 陳媽媽又說：“好了好了，咱們該吃飯了，歡歡把音樂關(guān)了?！?p> 周曉詩停下來，去開門。
歡歡說：“好的，大姨?！卑央娨曣P(guān)了。
楊肜也停下來，因?yàn)樘锰珰g，結(jié)果呼呼的出氣。
果然是送餐的，個(gè)個(gè)穿著筆挺的制服，提著箱子。
餐廳里有一張桌子，本來是方的，周曉詩調(diào)整一下就變成了圓桌。
送餐的人員將酒菜從箱子里面拿出來，擺好盤，這才告辭而去。
周爸爸對大家說：“好了，大家就座吧?！?p> 陳媽媽對楊肜說：“阿肜，別客氣呀，隨便坐，我們這沒有太多的規(guī)矩?！?p> 楊肜說：“不客氣，不客氣?！毙南耄骸拔也挪豢蜌饽?，我就大吃大喝，看你們嫌不嫌棄我？嘿!”
楊肜在周曉詩身旁坐下，見盤子邊上還準(zhǔn)備了公用的叉勺。雖說沒有什么上座、下座的規(guī)矩，但用餐禮儀還是自家講究。
周曉詩給眾人倒上一小杯女兒紅，除了表弟歡歡，因?yàn)樗€小。
楊肜不客氣，起身敬酒說：“叔叔、阿姨、小姨，還有曉詩，謝謝你們請我吃飯。我呢不會說話，就祝各位吃嘛嘛香，跳舞越來越棒，越跳越年輕!我先干為敬?！卑丫坪攘恕?p> 周爸爸覺得他比剛進(jìn)屋時(shí)放開多了，剛進(jìn)屋時(shí)就像個(gè)鵪鶉，搞得周爸爸都不知道怎么說話好。而現(xiàn)在很有男子氣概，說話也很灑脫，不拘一格，這就符合他心目中的女婿了。
他也端起杯子，對楊肜說：“好，我也干了，別客氣呀，想吃什么就吃什么?！?p> 楊肜說：“好咧?！卑炎钯F的香煎松茸往自己碗里舀，不在意他們的眼光。
酒過三巡，周爸爸對楊肜說：“阿肜啊，聽曉詩說你以前是考古的？”
楊肜說：“沒錯(cuò)?！?p> 周爸爸說：“我從海外收了兩件古董，想讓你幫我看看?！?p> 楊肜說：“叔叔，我只在考古隊(duì)工作四年，接觸面比較少，并非做專業(yè)的古董研究。您知道咱們國家的歷史太過久遠(yuǎn)，文化積淀深厚，在文物鑒定領(lǐng)域我只是一個(gè)小白?！?p> 他說的并非謙虛，確實(shí)是這樣的，古董包括字畫、珠寶、瓷器、漆器、家具、樂器、服飾、青銅器等等，古董鑒賞專業(yè)性很強(qiáng)，了解玉器的不一定了解瓷器，了解字畫的不一定了解古代的銘文。而考古是綜合性研究，以前叫作“金石學(xué)”，主要是對出土文物進(jìn)行斷代，以及當(dāng)時(shí)社會、文化、制度等研究，本身屬于人類歷史學(xué)的一個(gè)分支。
周爸爸笑著說：“我倒不是一定讓你說出個(gè)一二三來，這兩件古董我是找人看過的，他們的建議是讓我找考古方面的專家看看?！?p> 楊肜有些好奇，說道：“哦？叔叔，但我也不是專家呀?！?p> 周爸爸說：“你認(rèn)識專家么？”
楊肜心想：“袁博士就是專家?！闭f道：“認(rèn)識?！?p> 周爸爸說：“你要是看不出來，就請專家給我看看，如何？”
楊肜說：“可以。”
陳媽媽說：“哎呀，孩子她爸，吃飯就吃飯，你看人家都不動筷子了，這不是耽誤吃飯么？”
周爸爸說：“對對，吃飯，吃飯?！?p> 楊肜心想：“他們家說話都是這樣的么？好有邏輯呀?！?p> 吃完飯，周爸爸果然從房間里拿出一個(gè)紙盒子來。
打開盒子，里面有兩件東西，不算大，都用絲綢包著。
周爸爸先打開一個(gè)包裹，里面是一個(gè)牙雕，圓筒狀，上面有紋飾。
楊肜一看，說道：“象牙？”
周爸爸說：“沒錯(cuò)，你看看這上面的紋飾，是什么年代的？”
楊肜直接用手拿起來，看了看，說道：“這上面刻畫的是神人，還有鳳鳥？不過這也不完整呀，這神人只有頭部，鳳鳥只有尾巴。我想這件東西應(yīng)該是在商代以前，是一整顆象牙，但盜墓者將其鋸斷、打磨，當(dāng)作工藝品送到國外。”
周爸爸說：“難怪讓我找考古的，這東西就不是古董，而是文物。老婆，這回我們虧大了?！?p> 周曉詩不明白，說道：“為什么虧大了？”
周爸爸說：“古董是可以公開買賣的，文物卻不行，因?yàn)榉山官I賣，我看要爛在手里了。”
文物是可以私人持有，但禁止販賣。除非有個(gè)小白，在不受法律限制的國度跟周爸爸買下來，否則只能留在手里。
楊肜心想：“商人就是商人，凡事都要講究個(gè)利益。哎，可惜，可惜?！?p> 周爸爸又打開另一件包裹，里面是個(gè)青銅器，造型是人面虎身，器型還算完整。
楊肜用絲綢包著拿起來一看，說道：“這叫天吳，是人面虎身的異獸，年代至少在先秦。不過同樣的，這件東西也不是單獨(dú)的，而是來自于某個(gè)更大的器物。您看，這老虎的腳底下被打磨過?！?p> 周爸爸說：“就是說也不能賣啰？”
楊肜點(diǎn)點(diǎn)頭。
陳媽媽說：“孩子她爸，這東西擺著也好看呀，不一定要賣掉。對了，阿肜，這東西能不能招財(cái)呀？辟邪也可以呀?！?p> 楊肜說：“阿姨，從咱們的文化上講這東西既不招財(cái)，也不辟邪。天吳是古代吳人的圖騰，或者說祖神。”
陳媽媽說：“吳人是哪里的人？”
楊肜說：“吳人就是古代生活在江浙地區(qū)的人?！?p> 陳媽媽說：“我祖籍福建安溪，看來也沾不上邊?！?p> 楊肜心想：“我說她怎么有閩南語的口音?！眴柕溃骸澳贞悾俊?p> 陳媽媽說：“對?！?p> 楊肜說：“其實(shí)咱們漢人在古代是不斷遷徙的，原本是在中原地區(qū)，后來逐漸擴(kuò)散到南方，與當(dāng)?shù)厝巳诤?，發(fā)展出吳人、越人的文明，乃至后面的廣府、客家人等等。再說陳姓出自虞舜，這個(gè)虞也就是吳。在古代吳、虞同音，天吳就是天虞?！?p> 陳媽媽說：“虞舜就是舜帝，對吧？”
楊肜說：“是的?！?p> 陳媽媽說：“那還好，是咱祖先，可以供著?！?p> 楊肜心想：“吳人即便與虞舜有點(diǎn)關(guān)系，怕也是古代部落聯(lián)盟，未必是陳氏的祖先?！彼胁磺宄糯臄⑹?，所以既不好承認(rèn)，也不好否認(rèn)。
周爸爸又把兩樣?xùn)|西收起來。
陳媽媽問楊肜：“阿肜，你今后在職業(yè)上面有什么打算？”
楊肜說：“我還想做文物研究方面的工作，但不想考古了，現(xiàn)在還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就在樂器店打工?！?p> 陳媽媽當(dāng)然知道他沒有工作，說道：“你對做生意有興趣么？”
楊肜說：“阿姨，您看我這張嘴，也不會說話，所以并非做生意的料?！?p> 陳媽媽說：“哦，沒關(guān)系，來日方長，總會有適合你的工作?！?p> 楊肜不想多待，說道：“時(shí)間也不早了，叔叔、阿姨、小姨，還有歡歡，我想我得走了。”
楊肜就起身告辭。
周爸爸和陳媽媽只說“下次見”。
歡歡卻說：“楊哥哥，你會不會娶我曉詩姐姐？”
楊肜張口結(jié)舌：“呃……”
歡歡說：“曉詩姐姐說，你要不娶她，她就揍你。我可以跟你一邊，我們一起反抗曉詩姐姐!”
楊肜說：“呵呵，好啊，我們一起反抗她，撓她咯吱窩?！?p> 歡歡笑道：“好耶!”
周曉詩臉紅已經(jīng)來不及了，對歡歡說：“哎呀，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歡歡說：“誰叫你搶我吃的？”
周曉詩說：“就搶你的，還要揍你!”
小姨對歡歡說：“你可別惹姐姐，她是只母老虎。”
陳媽媽咳嗽兩聲。
周曉詩對楊肜說：“我送你下去吧?！?p> 楊肜說：“好?！?p> 周曉詩送他下樓。
楊肜吁了一口，對周曉詩說：“謝謝你請我吃飯，可惜沒見著你奶奶?！?p> 周曉詩覺得他是在諷刺，說道：“你覺得我家里人怎么樣？”
楊肜說：“呃，挺好的，你們家真是一團(tuán)和氣呀。”
周曉詩說：“你是不是在諷刺我？”
楊肜說：“哪有，我說是真的，熱熱鬧鬧不挺好么？只是讓我有點(diǎn)緊張罷了。”
周曉詩說：“你還緊張呀？我看你今天挺放得開的，尤其是跳舞?！?p> 楊肜說：“我當(dāng)時(shí)是亂跳一氣，反正也不會。”他又想轉(zhuǎn)移話題，說道：“你知道思涵會不會跳舞？”
周曉詩說：“不知道，我沒見她跳過?！?p> 楊肜說：“她會不會滑冰？”
周曉詩說：“應(yīng)該會吧，我記得她說起過，她大學(xué)還得過什么獎。你問這干嘛？”
楊肜說：“我也會滑冰，找個(gè)機(jī)會大家一起活動活動?！?p> 周曉詩說：“活動？你不學(xué)游泳了？”
楊肜說：“學(xué)呀，只是這天氣有點(diǎn)冷。”
周曉詩說：“哼，怕冷還學(xué)什么？冬練三九、夏練三伏，沒聽說過么？”
楊肜說：“呵呵，聽說過?！毙南耄骸奥犝f過，未必能做得到?！?p> 周曉詩說：“你明天還來接我么？”
楊肜說：“明天還有事？”
周曉詩說：“我教你跳舞嘛?！?p> 楊肜說：“在哪跳？”
周曉詩說：“我家呀，要不你家？”
楊肜呵呵笑了兩聲，掩飾自己的尷尬，說道：“我……明天想找姚濯打球?！?p> 周曉詩說：“那行吧?！?p> 出了小區(qū)，楊肜騎上摩托，一溜煙的去了。
周曉詩看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