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看來一眼窗外,天空早就一片漆黑,寢宮燭火灼灼映照著,已是半夜。
剛被小德子服侍著飲下半碗清粥,母后身旁的侍從就聞訊趕來。
“太子殿下,娘娘有請?!?p> 身子低微的像是要埋進土里,我根本看不見他的臉,也不想看。
“孤知曉了。”
撐著床起身,隨便披一件外衣便請宮人帶路。
那場雨是真的大,青磚面上還清晰可見一些淺小的水坑,月光下慘白的它們,映照出從旁邊經過的每一個模糊的身影,領路的宮人手中喜慶的大紅燈籠像一團燃燒的烈火,將在最盛時熄滅。
衣擺稀稀碎碎的摩擦,月光下隱隱綽綽的樹影,一路上安靜的詭秘。
芳華殿前,殿門前的宮女推開沉重的雕花黃梨木大門,隨行的人知趣停在門外。
殿內柔和的燭光散落在床側女人的臉上,纖長的手指輕輕撫摸著康寧的額頭,床上的幼女在大紅色錦緞被的映襯下,臉色更顯蒼白。
“母后?!蔽倚泄虬葜蠖Y。
雙手交疊擱于額頭,地熱的暖意溫溫溶溶的蔓延至全身,一路上的寒冷盡數被驅散。
反正都是要罰,不如選個舒服點的姿勢,我說不定還能再睡上一覺。
“本宮是讓你跪著,不是像條狗一樣趴著?!?p> “還是說,你就是條狗?!?p> 那人語氣薄涼,今晚慘淡的月光于我而言都比她要多上幾縷溫情。
我緩緩直起身子,直視燭火下的那道身影。
平靜發(fā)問“那母后是什么?”
飛泉綠色的華裾,隨著她冉冉起身,齊腰處層層疊疊附在一起的褶皺宛若徐徐盛開的妖異花朵,拖地的裙擺順著她踏過的路,一點一點挪動著。
她居高臨下看著我,纖細的手指猛然抬起我的下巴,保養(yǎng)得當的指甲陷進臉頰。
“本宮,不過是一條茍延殘喘的喪家之犬罷了?!彼哪肯鄬Γ遗c她的眼神里皆是冷漠。
指甲越陷越深,在臨界劃破時松手,留下痕跡在所難免。
衣擺摩擦的聲音從耳畔傳來,她從我身旁緩緩走過。
“一直跪在這,直到康寧醒過來,別讓她看見,我會讓杜暄過來監(jiān)督?!?p> 挪動的裙擺在余光里一點點消散。
緊握在身側的右手突然發(fā)力,在它即將消失時一把抓住。
母后背對著我,微微偏頭,冷聲道“松手?!?p> 殿門在此時大開,涼風從外面吹進,數盞大紅色的宮燈立在殿外,殷紅的燈火照在裙擺上,像是燃起一團團焰火,即將燒到我死死拽住她裙擺的手。
“松手。”她再度發(fā)聲,這次連余光都不愿再給我。
她看向殿外的染柒姑姑,染柒姑姑快步踱到我身邊,想讓我松手。
我默然盯著那處,仿佛被握的生疼的手腕不是我似的。
染柒姑姑,嘆了口氣,規(guī)勸道“殿下,松手吧?!?p> 我不做應答,染柒姑姑低念一聲“得罪了,殿下。”
五根手指被一根一根的撇開,每被撇下的一根手指僵直的保持原樣。
到最后兩根時,我看向姑姑,輕輕喚了一句“染柒姑姑?!?p> 僵直的手指過度發(fā)力在微微顫抖,我死死攥住那最后的衣擺,姑姑手僵在那里,低垂著頭不敢看我。
她像是感受到我與染柒姑姑之前的暗涌。
沒再發(fā)話,只是如往昔般端莊的緩步向前走去,步履之間,是異常的決絕。
繃直的裙擺比起染柒姑姑手上的力氣不知道差了多少,卻讓我在一瞬間頹然失力。
最后一節(jié)衣擺從指隙間滑走,我什么都抓不住。
殿門悄然關上,不經意間,暗藏許久的眼淚還是留了下來。
我漠著臉,用手指抹去,告誡自己,這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