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罪與罰
“你怎么又喝得醉醺醺的了?不是說了讓你少喝酒嗎?”
無比安靜的臥室之中,沙沙的寫字聲正不停地從窗前小桌上傳來,大包小包的文件散作一團將桌面堆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披頭散發(fā)的密斯雅伏在桌上,貝齒正緊咬著筆頭不放,眉頭緊緊扭結(jié)在了一起,似乎是在為遣詞用句而苦惱著;透過夾鼻鏡片反射出的光亮,配上字里行間不斷出現(xiàn)的母親一詞,看來是在為家書的內(nèi)容而苦惱中。
塞壬小姐的鼻子可不是一般的靈敏,隔著老遠就聞到了艾克身上散發(fā)的濃郁酒氣,像個老母親似的埋怨了起來:“明知道喝幾口就會醉,干嘛還喝烈酒?”
“哎呀,媽你好煩呀!喝點酒怎么了?”
艾克捂著額頭左側(cè)暴起的青筋,晃晃悠悠地從門口走了進來,臉色呈現(xiàn)出極不自然的緋紅;在門口抱怨了兩句后,他進門就一下子飛撲到了床上,開始醉酒后的躺尸活動。
自從警局回來的那晚開始,就開始瘋狂給自己灌酒,怎么勸都勸不住;隱仆們已經(jīng)連續(xù)換了四天的沙發(fā)了,扔在餐桌上的醒酒藥片,更是吃空了整整一瓶。而最讓密斯雅苦惱的是:艾克晚上學(xué)酒鬼酗酒還湊合,他倒是很文靜的不會耍酒瘋那種;可到了白天上班了,就因為宿醉還是其他原因,整個人魂不守舍的,就坐在教室干看著。
“我看你是皮癢了欠揍了!明天酒全給你倒了!敢嫌你媽煩?”
密斯雅抬頭看了看掛表,指針正巧停在了數(shù)字二十上,已經(jīng)到凌晨了,也是時候該上|床休息了??祚R加鞭地在信紙末尾寫上對母親包含愛意的問候,再迅速署上了自己的小名,壓在了一旁的文件里,等明天一并打包郵寄到塔里去。
密斯雅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突然心生一計,只見那雙光潔白皙的玉足一發(fā)力,整個人微微蹦起撲到床上,將來不及躲閃的艾克壓得是頭暈?zāi)垦#骸白屇銈€臭小子嫌棄我!壓不死你!”
“錯了錯了,親愛的媽媽!你再壓待會肋骨要給你壓斷,酒要吐出來了!”
密斯雅的身材看起來和塔尼婭相差無幾,之前無意間聽兩人談起體重,自稱是加上塞壬形態(tài)的大魚尾巴,滿打滿算也才六十公斤到頭;可為何被一記泰山壓頂突襲過后,艾克卻感覺身上的骨頭都快給她壓斷了呢?
“哪明天還喝不喝酒了?”
眼見艾克閉嘴不說話了,密斯雅立馬變回了塞壬形態(tài),結(jié)結(jié)實實壓在他身上來回滾動,還十分歡快地吹起了口哨;艾克本來還想嘴硬兩下,但為了自己的骨頭著想,也只好一邊高聲求饒,一邊艱難地想從她的身下鉆了出來:“不喝了,以后也不喝了!饒了孩子吧!”
“這還差不多~”
得到了想要的答復(fù),密斯雅心滿意足地翻到了自己的位置,又是一陣泡沫飛舞過后,重新回復(fù)了人型;只不過還沒等艾克松上一口氣,兩只強而有力的大手立刻摟在他的腰上,然后一把抄到了密斯雅的懷中,被緊緊箍在了她的胸前。自從把塔尼婭收服并晉升為干媽,密斯雅對這類的親昵動作越發(fā)熟練,也越發(fā)肆無忌憚起來。
而塔尼婭不愧是親媽,直接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好兒子賣了;密斯雅將圓潤的下巴用力頂著艾克頭頂,雙手穿過腋下搭在小腹上,再用自己的雙膝用力頂在他的膝蓋后窩;也不需要用多大的力,艾克整個人就肉眼可見地松懈了下去,活像是只大號玩偶。這是塔尼婭這幾年下來總結(jié)出的經(jīng)驗,也是在床上被密斯雅給套出來的。
雖然這種任憑自己在懷中把玩揉捏的感覺,的確是很容易讓人沉迷其中,但她其實是要用到這套技巧的另一個作用,從毫無防備的艾克嘴里套話:“你難道還在被那件事困擾嗎?”
“是啊,這才過去了一個星期,怎么可能忘得了呢……”
雙眼迷離的艾克緩緩開口,直言不諱地描述著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這五天來所一直困擾著自己的夢魘:“處刑時是你陪我一起去的,當(dāng)晚我就做噩夢了,我已經(jīng)快一年沒有做過噩夢了?!?p> “我看你當(dāng)時的神情不是很神清氣爽嗎?”
費城局的效率一向是以快著稱,下午審?fù)?,上夜判決,隔天中午就完成了公開處刑。而當(dāng)時艾克就坐在密斯雅的肩頭,兩個人站在圍觀區(qū)的最前排,她甚至能感覺兒子身上傳來的陣陣殺意;而在處刑完成的那一刻,艾克那張陰沉冷臉上,終于是露出了一抹如釋重負(fù)的生機活力。她當(dāng)時還以為這件事就算翻篇了呢。
“當(dāng)時的確是很輕松……畢竟我為孩子們報仇了,尤其是小佩拉……媽媽,你說我這么做是對的嘛?”
“惡人們罪有應(yīng)得,他們被處決不是天經(jīng)地義嗎?當(dāng)時的大家可都是在歡呼呢!”
密斯雅斬釘截鐵地肯定著他的做法。當(dāng)主刑官在群眾面前,一條條宣布著這群惡人的罪狀,然后在眾人的唾罵和歡呼聲中,完成最后的處刑;沒有什么能比這個更能令人歡呼雀躍的了!說著,密斯雅抬起手來溫柔撫摸著他的心口,感受著來自心臟的劇烈跳動:“寶貝,你能和我講講噩夢的情形嗎?”
艾克搖著頭,只覺得嘴邊一陣莫名的苦澀:“我夢見了那天中午,我自己變成了劊子手,面前擺著兩個大桶:一桶裝滿了滾燙的鐵水,另一桶裝滿了沸騰的熱油……”
“兩個劫匪跪在我的面前,頭上插滿了鐵絲并做成了發(fā)束,我就這么揪著他們的腦袋用力往桶里塞去?!?p> 艾克兩只胳膊有氣無力地抬了起來,手心向下用力一砸,砸在了密斯雅的大腿肉上:“那個時候我的決定真的是正確的嗎?溺刑已經(jīng)是酷刑了,可我卻讓這個刑法更加殘忍了不少……”
“他們確實是罪有應(yīng)得的,我也不后悔判處他們死|刑??墒?,可是,可是就因為我的喜惡,便判處了更加殘酷的刑罰,這樣真的公平嗎?”說完,艾克便扭過頭去,將臉深深埋進了密斯雅的胸口,開始輕聲啜泣了起來。
“傻孩子,這又不是你的過錯……”
密斯雅急忙來回輕撫著艾克的背部,寧神術(shù)的光芒在指尖不停閃爍。聽了兒子的敘述,密斯雅反倒是瞇起了笑眼,只覺得他可愛到有點傻了,完全不像平日里早熟的小大人模樣:“公平應(yīng)該是留給好人的,如果要跟這些殺人犯來講公平,那些被害者們又去哪里找公平?誰去給他們公平呢?”
“可是…如果我犯了過錯,肯定不會遭受到多么嚴(yán)重的懲罰,就因為我的身份。如果因為身份就能破壞程序的正義,那么結(jié)果還能是正義的嗎?”
艾克已經(jīng)語無倫次了,完全失去了邏輯,只知道將心中的想法一股腦地拋出。
如果程序正義不存在,那么結(jié)果豈不是能被隨意的更改?這個問題如同魔咒,一直縈繞在艾克的心頭。自從‘艾克’的年齡不斷增長,自己的魂與肉明顯地出現(xiàn)了排斥反應(yīng),但隨著魔力的開發(fā),反而逐步緩解了下來。
本來以為自己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困擾自己的噩夢也不再出現(xiàn),自己終于要融入了這個世界;然而他所做的一切努力,卻在五天前那個風(fēng)和日麗的午后被徹底撕碎。
追根溯源,阻礙著他魂肉合一的障礙,便是刻在他腦海深處,那揮之不去的舊日回憶,同這個異世界格格不入的三觀準(zhǔn)則。艾克清也很清楚,內(nèi)心的潛意識一直在暗示自己和這個世界的不同,自己是個穿越者,而不是當(dāng)?shù)赝林?p> 而且他沒有告訴密斯雅的是,把送佩拉回到家后,母女兩人相擁而泣,那種劫后余生的哀怨哭聲像是炸彈一般,將他的意識給轟成齏粉。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家,而在當(dāng)晚他又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再次失去了控制魔力的能力。為了掩蓋事實,所以才需要借酒裝醉,把自己灌到不省人事的程度。也正是自那天起,艾克永遠都是低著頭,喪失了和任何人對視的勇氣。
“笨蛋!大家又不是傻子,難道還分辨不出來哪些是善惡嘛?”密斯雅用力晃了晃艾克的腦袋,強行掰過他的臉來,緊盯著那雙籠罩著朦朧霧氣的眼珠:“聽好了寶貝,當(dāng)結(jié)果不能正義時,那么程序必然不是正義的!而如果窮兇極惡的歹徒不能被處以極刑,照樣會有人去接受這個任務(wù)的,不論是出于什么樣的目的?!?p> “你以為圍觀群眾是在為什么歡呼?他們是在為這座城市的秩序,為了這條殺人者必償命的鐵律歡呼。至少在這里,他們可以放心去琢磨些雞毛蒜皮的破事,而不用擔(dān)心哪天受到傷害,自己卻不能報仇雪恨?!?p> “媽媽知道你很討厭說教,但有時候就只能說教完了再自己去琢磨。唉,把藥吃了我們睡覺吧?!?p> “……”
隨著密斯雅的說教聲戛然而止,房間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寂靜。艾克目光呆滯地點了點頭,眼神里終于閃爍出了幾縷亮光,陷入了沉思;密斯雅長嘆了一聲,滿是心疼地把手伸向床頭柜,摸出了兩片解酒藥片,在右手指尖召喚出一個雞蛋黃大小的水球——還冒著絲絲的熱氣,伴著藥片一并送進了艾克的嘴中。
“謝謝…媽媽…”
“別客氣,早點休息吧,愛你。mua~”
吃過了藥,收拾好心情的二人互獻了一個晚安吻,然后蒙著被子等待睡神使者的降臨。然而不到三分鐘,走廊上就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緊隨其后地便是一記響亮的踹門聲。
眼睛才剛剛合上的密斯雅,伸手打開了剛熄滅不久的晶石燈,正要起身破口大罵。
當(dāng)燈光照射在這個不速之客身上時,她卻驚奇地發(fā)現(xiàn)來者竟是自己的師兄兼干哥哥:裹著披風(fēng)的布里亞特突然沖進了臥室,臉上和額頭上滿是汗水;平時珍藏在辦公室墻上的法杖,如今像條不要錢似的破木棍一般在地上拖著,身上更是沾滿了灰塵。
“哥?!怎么回事?”
“別說了!老頭子重病,趕緊跟我走!”
布里亞特急不可耐地一把將被子掀翻在地,完全顧不上眼前妹妹的曼妙身姿,而是雙眼緊閉同時握手成筒,對著兩人的方向用力一吹,一道輕盈的魔法之風(fēng)覆蓋著兩人全身,像是能將大風(fēng)給隔絕開來:“衣服別管了,塔尼婭會準(zhǔn)備的,趕緊抱著艾克跟我坐風(fēng)暴船走!”
暴風(fēng)船在風(fēng)平浪靜的河道上狂飆突進,在不到短短半小時便從學(xué)院的碼頭,趕到了離醫(yī)院最近的泊船處。
船速雖然快,只不過代價稍微有點大:在極大地耗費了密斯雅的精神力以及魔力后,以及掀翻了泊區(qū)里的幾艘游船后;頭暈眼花的三人強|忍|著胃袋里翻江倒海的感覺,快步爬上了岸口,家里的馬車早已在這里等候多時。
而那艘風(fēng)暴小艇,在最近兩次如此高烈度的使用過后,被《風(fēng)暴船制造術(shù)》加固的船體,早已承受不住龐大的魔力輸入。在他們登上馬車后,就徹底炸裂成了一灘爛木板。
“哥/伯伯,爸爸/爺爺他到底是怎么了?!”
坐在馬車車廂里,被凍得牙關(guān)戰(zhàn)戰(zhàn)的母子二人,幾乎是一字一抖地問像布里亞特提問:艾克像是個樹袋熊一樣,死死抱著密斯雅不放;而密斯雅則用布里亞特的披風(fēng),把兩人裹成了個面包團,圍著他手上的燃起的火焰取暖。
風(fēng)暴船的掀起的風(fēng)浪實在太大了,就連防風(fēng)術(shù)都無法完全隔絕;三月份的晚風(fēng)本來就凍人,母子二人趕路匆忙就只穿了件單薄的睡裙;冷風(fēng)像是刮骨刀似的鋒利,割在身上又疼又冷,一路上全靠著布里亞特不停生火,才算堅持了過來。
“我也不知道!半夜躺辦公室行軍床睡覺呢,突然被傳訊使魔用信包砸醒??戳瞬胖朗抢项^子生病了在醫(yī)院搶救,我才急忙跑來找你們哩!”
布里亞特自己也是冷得夠嗆,自己半夜驚醒身上也是睡衣,唯一的披風(fēng)給掌舵開船的密斯雅裹上了。哆哆嗦嗦地一口氣念完,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急忙把火力又加強了些。結(jié)果一個沒留神,險些把車頂棚上包著的布皮給點著了。
不過坐車上的三人,是萬萬沒有想到,老頭子生病的全過程會是多么的扯淡。以至于后來會讓密斯雅氣紅了臉,讓艾克差點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