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陽光之下(上)
再一次坐在了會議室的簡陋方桌前,此刻的少年傭兵正百無聊賴地靠在椅背上,認真聆聽著副官的‘簡短匯報’;時不時還贊許地點起了頭,任憑口水沿著嘴角,在空中緩緩垂出一條晶瑩細線。
“在至高女神的祝福下,在帝國的領(lǐng)導下,在各級將士們的努力下……我部成功殲滅來犯魔族八十余,將一場災(zāi)難扼殺在襁褓之中.......”
副官那平淡到毫無起伏的聲線,配合上他如同蚊蠅振翅的詭異讀速,聽得在場眾人昏昏欲睡,險些打起了呼嚕;在強打精神擦了幾次口水后,薩塔最終還是合上了沉重的眼皮,選擇放棄抵抗。
只是他還沒能在美夢之中沉浸多久,腰間軟肉忽然一疼,這才不情不愿地從迷夢中回到現(xiàn)實,而那只魔爪也隨即松開。
霜雪不知何時清醒了過來,兩只正不停地玩弄著衣袖上的線頭,臉上被自己的胳膊更是壓出了大片的紅印子。
“猴兒姐,咋了???”
滿腹牢騷的薩塔悄悄偏過頭去,盡力壓低自己的聲音,只敢揉著被掐紅的細嫩腰肉,沖著她嘀咕幾句:“這不是還沒講完嗎,干嘛掐我……”
“馬上就講完啦,你看那個書記員把筆都收了,快別睡了?!?p> 啪的一聲輕響,霜雪指頭里捏著一個線頭,得意洋洋地秀給他看;薩塔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直接將注意力放回了前方:那個衣裝革履的書記員確實是把本子收了起來,低著頭貼在吉爾伯特的身旁,應(yīng)該是在商量什么。
“愿女神賜福世人!我的發(fā)言完了,接下來請吉爾伯特大尉做最后致辭?!?p> 雖然這里不會有記者的存在,但該有的套路一樣少不了:在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過后,黑板前的副官先生一臉輕松地坐回了位置上;吉爾伯特對著書記員低聲吩咐了一句,后者便立刻起身告退。
在一聲悶響過后,房間里的剩余八人則迅速行動起來:按照各自的陣營坐到一起,準備開始了接下來至關(guān)重要的談判。
由于亞威的脾氣太爆,團長又太犟,自知不妥的兩人也選擇閉嘴,將談判大事的主動權(quán)交由霜雪這張利嘴來;而文化程度更高的薩塔小家伙,則順理成章地擔任顧問,給他們打下手。
“好,那我們開始吧?!?p> 既然兩方陣營已經(jīng)到齊,吉爾伯特也沒有多做客套,直截了當?shù)貜墓陌锬闷鹨环菸募汉裰氐暮谏馄ど?,燙著幾個常人難以理解的飾金單詞,顯然就是早已準備好的內(nèi)部文檔。
“諸位,我們這次行動算得上是切實地成功了,全殲?zāi)ё逵猩α浚桓冻鰳O其微小的代價。但是!”
但是這不是啥值得夸耀的事情,在場的眾人都清楚己方的對手,到底是個什么鳥樣。
結(jié)果吉爾伯特部在擁有火炮和霰彈的情況下,打這一百多號已經(jīng)自相殘殺過的,可以說是手無寸鐵的魔族農(nóng)民,居然都戰(zhàn)死了二十幾個士兵!
前天半夜的戰(zhàn)斗,屬實是丟臉到了極致!要是給人捅到那幫沒底線的記者那里,軍官們還是直接自裁來得痛快。
不過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東西,他們并沒有通告?zhèn)虮宦暎患词咕退銈虮鴤冎懒艘膊粫诤?,反正他們又沒死人。
“我們至今還沒有查清楚,這些魔族畜牲到底是怎么越過防線的?”
吉爾伯特猛吸了一口煙卷后,用泛黃的粗大手指輕敲著桌面。不僅是他,所有人都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在座的不是久經(jīng)陣戰(zhàn)的沙場老人,就是見多識廣的老辣傭兵,還有著一顆天資卓越的魔法頭腦。
但任憑大伙想破腦袋,都琢磨不出一種合理的方法,讓一千多人悄無聲息地穿過嚴密的防線。
“里克,你怎么看?”
副官先生應(yīng)聲而起,掏出了包里的軍事地圖與手邊的布防表仔細對照了起來:從防區(qū)的最前沿到格拉默山區(qū)的最北端,短短37公里的距離上,擁有著散布在防區(qū)內(nèi)的小型防御工事,以及數(shù)不清的明暗崗哨。
而駐守在第三條防線的112兵團,則以旗下三個的旅梯次布置出了三個防守區(qū),魔族如此大規(guī)模的行進動向,是絕無可能瞞過守軍的。
“長官,屬下真的想不通他們要怎么過來,就算有叛徒也不可能瞞得住啊?”
在一通分析之后,副官得出的結(jié)論和進軍前完全一致。吉爾伯特默默地把煙頭拈滅在木盤里,開始滿懷期待地看著薩塔,希望這位年輕法師能開拓大家的思路:“薩塔先生,您是怎么看的呢?”
“首先,我們的魔法傳送距離是有著嚴格限制的,不會超過一公里,超過了極限法術(shù)會直接失效;其次是傳送活物的數(shù)量有限,主流的軍用型傳送陣一次只能傳送50人左右……”
薩塔突然站起身來,快步踱到黑板前,用手指著黑板上臨摹下來的格拉默地形圖;然后頗為玩味的看了坐在對面的軍人們一眼,幽幽地感慨著:
“傳送魔法的最關(guān)鍵的要素,就是要擁有精確的方位坐標,不然就等著被活埋在地里,或是飛上天空摔死吧。想來連軍用地圖都這般簡陋,對方的地圖精度肯定也高不到哪去吧?”
“下次定會奉上一張全新的高精度地圖以表誠意,這次確實是我們疏忽了?!?p> 不同出身的測繪員們在繪制地圖時,往往會呈現(xiàn)出強烈的個人色彩,完全是根據(jù)老板們的需求來設(shè)計的。
軍方只關(guān)心各種戰(zhàn)略要地及戰(zhàn)區(qū)態(tài)勢,并著重于地理要素的真實性;且不僅要求地圖詳實耐用,還要嚴格按照軍事測繪局所制定的章程制作,連紙墨材料都不許私自變更。
在這種思路指導下的地圖創(chuàng)作者,則往往將那些無關(guān)緊要的地區(qū)一筆帶過,而像格拉默這種無人問津的地方,更是連著墨的資格都沒有。
法師和商人們在乎的是商道路線及各地的特產(chǎn),而關(guān)于物價漲幅變化的情報已經(jīng)有報紙行業(yè)代為刊登;但就算是這樣,他們的粗糙地圖上還是會附帶著大量的注記注解。
至于貴族們的地圖藝術(shù)品,基本上只會描繪自己的領(lǐng)地:往往邀請油畫家動筆創(chuàng)作,以美學理念為創(chuàng)作基礎(chǔ),普遍運用上大量的藝術(shù)飾物,以此展現(xiàn)自家的華貴風范。至于真實性,他們根本不會在乎。
但地圖上的紕漏,吉爾伯特他們其實不是很在意,畢竟這次事件已經(jīng)告一段落了。他們更關(guān)心使用魔法的可能性,方便自己寫報告:“坐標是可以人工布置的,您的猜想恐怕......”
“那么他們是如何做到的?隱藏大規(guī)模傳送法術(shù)所產(chǎn)生的龐大魔力波動,還瞞過了軍區(qū)附近的魔網(wǎng)檢測站?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p> 薩塔斬釘截鐵地否決了他的猜想,因為從技術(shù)層面上來說,這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專注魔法能力對抗幾百年的軍方,也沒道理會產(chǎn)生這種疏漏。
只不過吉爾伯特的表情反倒非常奇怪:他聽了薩塔的話,臉上和煦的笑容似乎愈發(fā)燦爛了起來,看起來反而有種瘆人的意味。
“也就是說,只可能是守軍內(nèi)部出了叛徒?”
“啊,中校先生,我們并不是這個意思。”
霜雪趕忙出來打圓場,這才剛開始談兩邊就要冒火星子了,可不是啥好兆頭。結(jié)果話音剛落,薩塔又突然橫插|進來,直接在火星上澆了一桶油下去:“你們是應(yīng)該好好查一下內(nèi)部人員,大尉先生?!?p> “你小子又來!”
薩塔身上的衣角微微揚起,一股無形的力量突如其來地按住了霜雪的大腿,示意她不要多說。
吉爾伯特端坐在椅子上,抿了口杯中的涼茶潤了潤嗓子,傷痕密布的臉上依然還保持著那副燦爛的笑容,自言自語地回答著:“有道理~畢竟沒內(nèi)鬼的話,這千把人怎么能越過嚴密的防線呢?”
一時間,整個房間的氣氛變得十分詭異,像是被蒙在豬油里的武器一般;除了他們倆,剩下六個人互相打量彼此的眼神又些緊張了起來,身體也開始逐漸繃緊。
“不過,我們幾個人現(xiàn)在還是好好的,還能坐在這里聊天不是嗎?”
薩塔撅了下嘴,歪著頭沖著吉爾伯特大尉嫣然一笑:“要是貴軍真的叛變了,大可放手不管,沒必要秘密調(diào)兵來剿滅魔族對吧~”
“有幾分道理,但這還不足以洗清我們的嫌疑?!?p> 吉爾伯特微微頷首,將手中的茶杯放回了桌面,并伸手按住了示意薩塔繼續(xù)講下去:“畢竟我們對此一無所知,這可能只是表象?”
“其實從技術(shù)層面上講,還是有辦法能做到的,比如天上諸位至尊?!?p> 薩塔神秘兮兮地縮了縮腦袋,裝出一副怕得要死樣子:“如果能請到神跡的話,這點障礙還是可以做到的。俘虜不是說了嘛,是有一位異教神官帶他們來的?!?p> “可從俘虜?shù)目谥欣锏弥?,他們是從遺跡附近的某個通道里出來,不過是不知道是怎么進來的罷了。這......”
“一群被洗|腦了的無知農(nóng)民罷了,怎么可能理解至尊之偉力?明顯就是被神跡嚇到了,搞得記憶混亂了而已。”
薩塔粗暴地打斷了吉爾伯特的話,做賊似的悄悄瞟了下周圍,然后盡可能地壓低自己聲音,用著稚嫩的聲線誘惑著他:“大型記憶改編,我現(xiàn)在就可以做。原本全套服務(wù)下來至少要收一千圖卡,看在是同甘共苦的戰(zhàn)友份上,給你打個八折,怎么樣?”
詭異的死寂過后,吉爾伯特滿意地用指節(jié)叩了下桌面,繼續(xù)喝著他的涼茶;而知曉了潛臺詞的副官先生,立刻正襟危坐地用手指著自己的腦袋,反問了一句:“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他們在送審的時候,突然開始胡亂說話呢?”
“做這種法術(shù)其實是有風險的,不僅會導致體內(nèi)魔力紊亂,而且還有一定的神經(jīng)錯亂或者癡呆的風險;畢竟大腦這種東西可是非常精密的東西,是由不得任何差錯的~”
一陣來自軍人們的淺笑聲響起,副官同大尉對視了一眼,當即低頭從挎包里翻找起支票,嘴里還打趣著:“誒這話就不對了,都是些見證過神跡的幸運兒,怎么能叫傻子和瘋子呢?”
說著,他便瀟灑地簽下了一張價值九百圖卡的票據(jù),十分客氣地塞到了薩塔手中:而且貼心的出票人為了他們方便,沒有選擇開支票,而是以‘豪斯建筑工程承包公司’的名義寫下的欠條。
薩塔瞟了眼三個黑撲撲的大寫數(shù)字,以及最下方的油墨印章,隨即將手里地欠條塞到了霜雪手中,春光滿面地朝著四人拱手致謝:“我隨時可以開工,只要貴部提前一天通知我即可~”
“這不打緊,待到我們整理好材料再做也不遲?!?p> 手下欠條后,主動權(quán)就又交還到了霜雪和副官的手中:兩人在探討了下其他各種零碎細節(jié),炮制出了一份‘基于現(xiàn)狀,實地考察’的報告文書出來后,這場持續(xù)了小半天的懇談會也即將落幕。
既然主要的鍋已經(jīng)甩了出去,兩邊都把自己摘得清清白白,也到了散會的時候了;在團長的盛情邀請之下,軍官們也不再推辭,準備好好品嘗下當?shù)氐奶厣朗场狙u和紅松子甜酒。
只不過薩塔還沒有吃到可口的熏雞,就先吃了一記栗子拳:霜雪先是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待軍人和使過眼色的亞威他們先行離開,不由分說地捏著拳頭直接在他腦袋上來了一記。
“你干嘛呀!還打!”
腦袋橫遭無妄之災(zāi),疼得薩塔當場叫喚了起來,蹲在地上抱頭鼠竄。但他的反應(yīng)實在不夠快,霜雪的腳背勾著他的小腿輕輕一拉,直接把他絆倒在地,然后揪著他的衣領(lǐng)又把他重新拽了起來。
“你小子能不能老實點,???咱們差點以為你又要掏槍頂別人腦門了!下次不帶你來開會了!”
“這又怪我|干嘛!咱不是剛給團里掙了九百金嗎?”
“掙錢是另一碼事,ntm就不能好好和人說話?就非得整這么多活?”
薩塔見狀立刻從地上站了起來,賠著笑臉好聲好氣地解釋了起來:
“我這叫見人下碟。和這幫兵頭打交道,你得用做生意的思維去;這幫貨都是些欺軟怕硬的家伙,你不對他們硬氣點,威逼利誘一下做點利益交換,他們自己心里都慌得很……”
霜雪直接白了一眼這個夸夸其談的家伙,雙手立馬搭在了他的頭皮上,開始使勁揉搓了起來,不耐煩地說道:“你小子又懂了?那你可真能耐了……”
“我上班的時候和這些兵頭打交道慣了,他們什么想法我門清好吧~”
不過薩塔自夸完立刻就后悔了:他顯然是察覺到了頭皮上越來越重的力道,霜雪的臉色也逐漸陰沉了起來,把牙齒磨得咯咯直響。一種類似于蕾希發(fā)火時的氣場,正緩緩覆著在他的身上。
只是還沒等驚慌失措的薩塔開始認錯,來自頭頂上的威壓突然消散不見;霜雪悻悻地收回了自己的雙手,反倒是一反常態(tài)地嘆了口氣,鄭重其事地開口囑咐著:
“聽著小家伙。知道你是從小在塔里長大的天之驕子,性子高傲慣了,一時間改不過來也是正常,我們這些沒見識的鄉(xiāng)下人呢,也都能理解。說真的,我估計你跑來當傭兵,也是為了游歷散心對吧?”
“嗯……嗯?!?p> “唉,我就說嘛……干我們這行的就是吃碗青春飯,趁著還年輕攢點本錢下來,沒幾年好做的。想你這樣的就更加了,可能玩?zhèn)€一年半載就回城里去了,反正又不會差錢嘛……”
霜雪輕輕撩起垂在耳旁的褪色發(fā)絲,重新坐回了凳子上,情緒顯得有些低落:“大家也知道你沒啥惡意,就是喜歡抖機靈,你老婆也總和我們埋汰你這張嘴;但也請你稍微替團里考慮下。”
“咱們團呢,可能這輩子都待在這個村里不走了,和其他人打交道也不能隨心所欲。你過兩年大概率拐著蕾希,帶著小貝拉跑路了,咱們團可還得在這里討生活的呢!”
“大伙把你當親弟弟來待,都是打心底信任你這個小法師的。希望你能把我們,也當做兄弟姐妹一樣的坦誠相待;有什么話有什么想法,提前和我們說一聲,這總不難吧?”
“姐,對不起……我……”
還沒等薩塔把話說完,霜雪就非常不耐煩地拽住他的手,拉著他站了起來。而在薩塔的眼中,此刻她又變回了那副沒心沒肺的模樣,一拍腦袋就嬉皮笑臉地怪笑了起來:
“說起來,你和希兒準備啥時候結(jié)婚???是生個女兒還是兒子呀?要是生女兒我就來當她的教母~要是兒子就算了,看你這個樣子就知道了,你兒子肯定比你還皮!”
“我們倆哪有這么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