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朋友的朋友
端坐在拜爾那張許久未能拿出來待客的紅木茶桌,神情各異的三人手捧一杯已然見底的苦柯熱茶,就這么坐在矮凳上一言不發(fā)。
“哎呀,不用了拜爾哥,這都快到飯點咱也該回去了?!蹦坎晦D(zhuǎn)睛地打量著柜臺一角的座鐘,薩塔抬手抿下最后一口茶湯,將這濃縮了一萬秒清涼的熱飲吞入腹后,方才搖頭婉拒了拜爾正欲添置的新茶。
而后便又轉(zhuǎn)過頭來,神情復(fù)雜地凝視著解下了麻袍的神秘人尼貝爾——現(xiàn)在應(yīng)該尊稱他一聲‘來自于侍奉生靈之母的密教典儀騎士團的尼貝爾兄弟’才是:“拜爾哥,還有尼貝爾兄弟。我這邊就不打擾了,如果以后要有哪里需要幫忙的話,可以直接去二樓旅館里找我。”
尼貝爾倒是能理解對方此刻的復(fù)雜情緒。
面對著新朋友這略顯無禮的刺人視線,他倒沒有選擇抬頭回敬一番令朋友們難堪;不過繼續(xù)低頭抿著溫?zé)岬牟杷?,任憑那頭干練的黑色碎發(fā)隨風(fēng)舞動著:
“不用客氣,許多同胞就算得到了力量的認可,也是再經(jīng)歷了漫長的思辨后,才真正下定決心成為我們當(dāng)中的一員。我會耐心地等待著你的決斷,哪怕是選擇成為不受束縛的白騎士,我們照樣是能夠合作的。有什么需要的話主動往戒面上涂血,我偶爾能抽空幫你解決一些力所能及之事?!?p> “喔?那您現(xiàn)在能把一萬金圖卡還我不?”
薩塔挑逗似的對著尼貝爾搖了搖小指,而這精壯漢子則是立刻撇過頭去找拜爾搭話,只不過拜爾懶得理他而已。
畢竟這可是整整一萬金圖卡啊,現(xiàn)在就算把他和族人們一齊打包賣了都湊不出那么多錢來,誰知道這小戒指的價值居然會如此夸張?
“行了,這窮鬼都還要別人接濟著過日子呢,你就算心疼了也沒用。先回去換身衣服吃飯去吧?!?p> 一旁拜爾擺了擺手,也不挽留——從泡完茶后他就一直是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不曾變化過;偶爾幾次主動開口,也都是將全部精力集中在咒罵老友尼貝爾的身上。
見薩塔起身欲走,他也是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來,越過他快步挪到了煉金臺前翻找著什么。
隨后忽然抬起頭來,出聲叫住了小家伙,將一把用紙袋包著的碎晶向他懷里砸去:“今天的事我不會告訴蕾希的,你就說是來找我開藥的。這點晶化聯(lián)藥拿著飯后吃嘍,恢復(fù)會快上一些,把身子調(diào)養(yǎng)一下?!?p> 而坐在原位紋絲不動的尼貝爾此刻亦是抬起手來,指尖頓時射出一團氤氳黑光打在門檻上的少年小指,叫那枚黑白相交的骷髏鐵戒運轉(zhuǎn)起來,將其間大量掠奪而來的血氣反哺回薩塔體內(nèi)。
嘴里更是一副良善誠懇的口氣,完全像是自鳴得意夸耀著自己,絕口不提自己剛剛所欠下的債:
“這是母親依托我轉(zhuǎn)賜于你的力量,她會坐在命運織機之后,牢牢注視著我們一族的命運;好好對著我們千百年來所編纂的細致綱要,認真學(xué)習(xí)下如何運用這一偉力的技巧吧。”
望著手中摟著的那本足有自己臉蛋大小的所謂秘籍,小家伙僅是對著尼貝爾干笑兩聲后,便頭也不回地向著門外走去。
最近在自己周邊發(fā)生的怪事實在是太過頻繁了,幾乎都快把小家伙給折騰到寢食難安的地步了。
而現(xiàn)在這個完全陌生的中年男人,卻是以那位至高存在的代行者身份主動告知:自己這段時間來所經(jīng)受的這些苦難,全都能算作是那位女神殿下所賜下的簡單考驗?
薩塔都不知該怎么回應(yīng)對方:自己不是不相信神明存在的狂徒,但如今確實是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這些冗雜信息。
就像在三個小時前,他第一次被尼貝爾指出自己的體內(nèi),如今正潛藏著一個來歷不明的靈魂之時那般緊張。
“什么?!你說我體內(nèi)現(xiàn)在有著兩個靈魂共存?!”
薩塔緊張地從椅子上一躍而起,險些就把熱茶打翻在了褲襠上,好叫蕾希吃一番苦頭。但哪怕是這樣了,剛剛躲開了苦熱茶湯襲擊的小家伙還是被嚇出來滿頭冷汗來——別人不知道,他還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個什么情況嗎?
“這也正是我特意過來一趟的癥結(jié)所在,畢竟你已經(jīng)踏上了預(yù)言之旅?!痹谥鲃映鸫蓧?,替拜爾這個東道主為薩塔斟滿茶水后;尼貝爾方才開了金口,主動對著薩塔自我介紹起來:“實不相瞞,其實我的真實身份是侍奉于母親之敕令的騎士?!?p> “呃……不好意思尼貝爾先生,您不妨講得再明白些?”
“按照俗稱或者是傳統(tǒng),你也可以管他們叫黑騎士、密教騎士。是女神臨凡之年就已經(jīng)誕生,歷經(jīng)了整個混亂千年的軍事秘修會;在統(tǒng)一戰(zhàn)爭期間,也是大圣戰(zhàn)的主要擁躉之一。只是在一系列內(nèi)部分裂及沖突后,逐漸消失在了公眾視野當(dāng)中。最后一名公開露面的宣教士消失時間,也已經(jīng)是在豐饒歷的1350年末,363年前的事情了。”
一旁抿著茶湯的拜爾幫著補充到,“你這是完全沒去了解過教典史嗎?大學(xué)者?”
小家伙頓時老臉一紅,一邊像翻皮筋似的撥弄著手指,一邊低著頭支支吾吾地嘟囔道:“我主修的可是惡魔學(xué)與煉金學(xué),輔修課里也是世政史比較多。至于教典史啥的……我又不大喜歡那些神棍,淺嘗輒止不就好了?”
說完他還不忘抬頭對著拜爾兩人強調(diào)一句:“娜兒姐她們除外哈,咱不是說有偏見,就是那啥……”
“不要緊的。其實我們也不大喜歡那群藉神之名的教棍,雖然里面的確有不少虔誠的善良信徒?!?p> 尼貝爾隨即便抬起指節(jié)輕輕叩著瓷碟,頗為認真向著身旁的兩位老朋友、新朋友強調(diào)起來:
“至于所謂的密教|徒、沉默的騎士之類的名稱,也不過那些庸俗人依照圣武士的形象強加給我們的。要按照你們法師的邏輯,在學(xué)術(shù)上你們應(yīng)該正式稱呼我們?yōu)椤诎狄蛔濉攀恰N覀兪且槐幌魏未鷥r以執(zhí)行女神意志的黑暗利劍,怎能同那些冠冕堂皇者相提并論?”
眼看著尼貝爾的神情逐漸夾雜起怒意:坐在正對面的小家伙本能地抬起手來,剛想著要出聲勸和一番??刹涣舷逻@精壯漢子立馬變換了模樣,轉(zhuǎn)而是滿面微笑著昂起頭來,對著薩塔揚了揚手中瓷杯,示意他不用緊張。
“當(dāng)然了,在平時里就不要那么拘謹了。畢竟我們都是女神所孕育的萬千子嗣之一,分工不同的座內(nèi)兄弟而已;在那萬難俱消的終極和平到來后為母親鑄劍為犁,也是我們所一直期望的。我們還是先說回你身體里的問題如何?”
“呃,尼貝爾……兄弟?不是我不相信,只是你真的確定我體內(nèi)存在著兩個靈魂?”
在最初的猝不及防之下暴露了真情實感的小家伙,此刻也早已經(jīng)是反應(yīng)了過來。
本想著借兩人那不自覺偏移開來的話題,以此借機打消掉這所謂密教騎士的想法;只是自己實在太過天真了,畢竟對方這次可就是沖著自己來的啊,哪有事情沒解決就這么輕易結(jié)束的道理?
“我當(dāng)然可以肯定,因為母親所賜予的權(quán)能,我只需要看一眼看你右小指上所佩戴的族裔戒環(huán)就行?!?p> 尼貝爾笑了笑,對著他小指上的骷髏戒指輕輕一點,“畢竟戒指的力量已經(jīng)選中了你,說明母親賜下的預(yù)言業(yè)已成真,我們一族即將迎來一位新同胞。而我作為新一代的看護者,自然是有辦法借由女神之力照看、照料到你們的身體狀況?!?p> “尼貝爾兄弟您說笑了,我從來就沒有什么族裔戒指哈~我給自己打造的附魔戒指里,也只有一枚是用了骷髏做飾物,但也只是在施展惡魔學(xué)的法術(shù)才會用到~不信您……”
雖然搞不清對方的意思,但面帶微笑著的小家伙依舊是興沖沖地抬起手來,想著在對方面前炫耀一番自己的藝術(shù)素養(yǎng)。
卻不料一枚周身通體呈黑白二色交錯,且在戒面上增長著一顆栩栩如生的黑白骷髏戒指,此刻竟赫然將少年的視界完全占據(jù)住了。而原本那枚所佩戴著的赤紅寶戒,早已是完全消失了蹤跡!
“我的惡意抹殺戒指怎么不見了!這是什么情況?!”
當(dāng)主觀意識再也無法被動忽視掉這枚黑白戒指存在的剎那,一股永無止盡的恐懼與怒火頓時噴涌而出,頃刻間便將小家伙原本淡定的心靈給燒蝕地一干二凈。
甚至有那么一瞬間,自心底里迸濺而出的無名殺意,竟是悄然控制住了薩塔毫無防備的身體——無數(shù)游離于周身外的自然魔力,在頃刻之間便被其體內(nèi)引力暴增的魔力循環(huán)給吞噬大半,幾近創(chuàng)造出了一圈絕對干凈的魔力真空來。
似乎只要再有那么一毫厘的能量積累,于左中指上所鐫刻著的死亡一指,便要主動嘗試一下這所謂女神利劍的真本事。
“艾薩塔你干什么?!瘋了嗎?!”
而就在拜爾話音剛落的瞬間,早已察覺出異樣的中年漢子便迅速站起身來,朝著薩塔的頭顱奔襲而去:其速度之快,哪怕本尊已經(jīng)是在須臾之間閃身到了薩塔身后,卻依舊是在凳子上留下了一連串的清晰殘影,叫這猝不及防的小家伙根本沒有反應(yīng)之機。
只見尼貝爾“不緊不慢”地張開那張纏滿了通體黑黃相見的粗壯右臂,隨即微微開合著那對厚唇,似乎是在對著空氣無聲吟誦著什么。
手臂上所纏繞著的鎖鏈刺青此刻更是悄然暴漲,徑直化作一張層疊交織著的鎖鏈巨網(wǎng)自小臂飛出;毫不留情地將薩塔的身軀牢牢鎖住,使其無法動彈分毫,似是連精神也一并鎮(zhèn)壓了一般!
爾后更是用力一掌拍在了薩塔頭頂上,且又是一陣如同此前的低聲吟誦過后——尼貝爾將那緊握著的虎指一握一抓一提,便在小家伙那滿是哭腔的痛哭申吟當(dāng)中,徑直是抓出來一大團如膠質(zhì)般凝實且不停掙扎著的金色光團來。
若是對著光團細致注視一番,似乎還能覺察出一張張被無形苦痛所不斷折磨著的扭曲面龐來。
“這東西不是主物質(zhì)界的原生物!”再也無法淡定下來的拜爾當(dāng)即是一聲驚叫,旋即便從口袋里掏出一根細長光滑的魔杖來,用力頂在了光團處那虛無表皮上——既是利用法術(shù)解讀其本源,也是防止其暴起傷人,“有很濃郁的次元裂隙味道,這是前幾天出現(xiàn)的那些異怪?!”
“從新同胞之前的所處位置來看,和阿尤鎮(zhèn)周邊的異怪們脫不了干系?!?p> 就在那團靈魂聚合物被剝離開來的瞬間——只見尼貝爾渾身一輕,那些層疊著的厚實鎖鏈便無聲無息地返還成了手臂上的刺青;而后便小心翼翼地將已然精疲力竭的小家伙攙扶回了座位上,不由得輕聲感慨起來,眼神頗為玩味地打量著拜爾:
“幸不辱命。沒成想這些怪物死后,居然也是如此棘手。這些誘引怪異入侵者,可真是罪大惡極?!?p> “與我無關(guān)。”拜爾狠狠剜了老友一眼,卻并沒有認真理睬對方;轉(zhuǎn)而是從口袋里摸出兩顆晶體來,迅速蹲在薩塔身旁,捏著那燙手臉頰幫著他送水吞服下去:“薩塔,你感覺怎么樣?”
晶體狀藥物的效果很是強悍——都不用胃液腐蝕,這些憑空溶融開來的晶體漿液便已然沁入到識海當(dāng)中;主動調(diào)集了少量魔力,配合藥液溫和滋潤著臟器,以期間接調(diào)養(yǎng)小家伙的精神狀態(tài)。
僅是兩分鐘后,原本快要喘不上氣的薩塔即刻舒緩了下來,臉上病態(tài)的潮紅色也逐漸消散。只是說話的節(jié)奏和邏輯,就沒有那么快好恢復(fù)了:“我,我不知道,形容該怎么……”
薩塔確實無法精準形容自己如今的狀態(tài)——因為他最開始真的以為對方是抓住了自己的把柄,探查到了一些不該知曉的秘密;故此在那股突如其來的強烈沖動之下,薩塔便在無法控制的憤怒當(dāng)中不由自主地開始吸收著周圍的游離魔力來。
而后便是一陣如釋重負般的狂喜:這識海深處那無法觸碰的禁區(qū)內(nèi)部,自己所主動封存起來的小小秘密依然存在,并沒有因此減少分毫。連同著那光團一齊消失了的,有且只有最近以來那些令人無比糟心的負面情緒,以及一些上不得臺面的胡思亂想罷了。
乃至于負面情緒被從腦袋里剝離開來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極度輕松感便霎時翻涌而出:在這股漫無邊際的短暫浪潮之下,雙腿更是酥軟到差點叫自己癱在地上,只覺得連腦組織都一并顫抖酥麻起來。
所幸他當(dāng)時是沒力氣開口說話,不然絕對是能發(fā)出一些足以令普通人面紅耳赤的曖昧聲浪來。只是這股近乎無法抗拒的短暫刺|激過后,便是一股深邃的空虛感;好,也不好。
但至少在這種空虛感下,自己腦內(nèi)的記憶可以被主動調(diào)用出來了:不知道是識海將記憶備份,還是大腦自然回溯了?在拜爾驚呼著的瞬間,陷入類似賢者時間的小家伙也辨認出了那團金色光團的存在,心中當(dāng)即是一陣后怕!
“你怎么會被這些靈魂體侵蝕了的?按道理和實際來講,只要不去主動接納它們,它們應(yīng)該是連靈魂的自我防衛(wèi)機制都過不去???”
“或許是小朋友的身體太過虛弱了?生活太過縱欲有時是會被邪崇氣息給侵染。”
尼貝爾擺了擺手,滿臉的愛莫能助。他的力量源自于女神所下發(fā)的敕令,哪怕他一眼就能看出小家伙的身體狀況不大健康;但對于這些涉及醫(yī)學(xué)、魔法方面的產(chǎn)物他了解不深,故此幫不上什么忙。
“我,我可能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但我得先問下尼貝爾你對于下層界、對于惡魔、魔鬼們的看法?!?p> “一群匯聚于下層界不承認女神恩慈而自作自受的墮落者而已,頂多算是世界存續(xù)的條件之一罷了;我對它們沒有什么看法,也不在乎。”
“那就好……哪個,你們聽我說完不要生氣哈?!?p> 似乎是有了幾分底氣,但面對兩雙無比關(guān)切的面龐,薩塔還是顯得有些氣餒:“我這兩天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為了得到一些訊息,主動用它們死后所意外產(chǎn)生的靈魂活火獻祭給了淵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