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有光才有陰影
“這不可能……”
神昏目眩的修士神情有些許驚惶,他委實不敢相信自己最得力的副手居然會毫無征兆的背叛自己。
可這做不得假的金璽是不會騙人,縱使現(xiàn)在無法運用神術,但奧蘭多還是能夠感受到血印當中源源不斷的氣息——唯有每任大團長受封之時方可加注于其間的個人氣息。
而那張在字里行間里瘋狂貶斥叛教者的褻瀆之舉,卻絲毫不提此等叛逆之人緣何能夠得到尊女神的賜福、認可的羊皮紙巻巻末,那方由圣阿戈斯汀所執(zhí)掌的銅璽,再度刺痛了修士本就難以平復的心靈。
只見他強忍住將紙卷扯碎成細末的沖動,隨手裹緊了拜爾從臥室廢墟里揀出來的長衫,抬腳便向著空無一物遮擋的門框走去。
“你要干什么去?”拜爾急吼吼地喊了一聲,可奧蘭多卻是連頭也不回:“我要去新鄉(xiāng)找他們當面對質。”
“你瘋了是嗎?!”
見勢不妙的野法師抬手一抓,自門檻處噴涌而出的磅礴吸力頓時裹挾風雪,將對方的飛快腳步封凍住了:甚至于每走上一步,修士便是要頂著強力重新倒退整整兩步。
“拜爾!你憑什么攔著我!”眼見自己尚未完全恢復力量的身體掙脫不開,奧蘭多也終于是堅持不住了,扯著胸口急促跳動的心臟嘶吼著:“咱們這么多條人命吶!都是給這些畜牲害死了,我要他們付出代價!”
“想要去討個公道,可我怎么看著你這分明是去主動送死?”
不再同老者耳語的尼貝爾踱步上前,剛想配合著拜爾的法術,伸手將奧蘭多拽回來繼續(xù)安定修養(yǎng)??刹涣献约簞傄惶?,咬牙切齒的修士便是突然捉著手腕,似乎是要將其制在原地:“你算什么人,有什么資格在這里一直冷嘲熱諷的?”
“哦?那侍奉女神的沉默騎士團大團長,尼貝爾·利伯雷斯二世,同時也是你的救命恩人,請問他現(xiàn)在有資格了嗎?”
手肘紋絲未動的密教騎士甚至都懶得瞟這落魄之人一眼:“不需要用這種能夠殺死人的眼神看著我。和你一樣,本都十三世,我們都是愿意為了母親獻上生命的忠誠戰(zhàn)士?!?p> “沉默騎士團?!你是密教的褻瀆者余孽!”
如臨大敵的修士登時主動撤手,向著身后退卻了半步,手里也慌忙捉著一根斷木,倚著門檻擺出了一個隨時接戰(zhàn)的防御架勢:“你們這些叛逆,王國騎士團不是在開國之前就把你們完全剿滅了嗎?!”
而尼貝爾只是聳聳肩。
“那就得感謝你的前輩,第七任本都大團長了。誰能想到他如此愚蠢,居然在事前準備階段就將全計劃向著副手和盤托出;這才讓我們黑暗一族提前做好了布置,得以在本都八世的協(xié)助與庇護下,以極小的代價安全轉移至陰影當中??峙履銈儽径家幌档浆F(xiàn)在都還不知道,‘智慧者’本都八世乃是我密教出身的苦修士吧?”
說著,自稱為沉默騎士團大團長的尼貝爾冷不丁對著奧蘭多譏諷起來:“沒成想你居然還想著同本都七世學習,是趕著自投羅網(wǎng),用你的尸體去見證本都十四世的加冕典禮嗎?”
“好了,都給我克制下!不要再講這些無用的,我們現(xiàn)在都是被綁一條線上的螞蚱,沒太多時間好浪費了。”
眼見雙方之間的氣氛愈發(fā)劍拔弩張,搗制完了治療藥劑正在裝罐的拜爾趕緊跳出來打圓場:“奧林,我不管你心里愿不愿意,但現(xiàn)在情勢危急,我們這些活下來的人必須和密教盟友們緊密配合……”
“絕無可能!我身為尊女神在人間的護兵,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和這些叛教徒合作!”
可這如突然倔牛般固執(zhí)的修士卻是立刻拍案而起,向著兒時伙伴怒目圓睜的同時,他險些就壓制不住自己心中沖動,要沖過去同他揪打在一起,將這個誤入歧途的混蛋帶回到正途。
身為尊女神的人間使徒,他固然可以配合著薩塔或督軍的要求,被動地犯下一些錯誤,這都是無傷大雅的小事??扇绻懜彝@些叛教者相互配合協(xié)作,哪怕是出于善意,這也無疑是對教會與女神殿下赤裸裸的背叛;那他的所作所為,與這些背叛女神意愿的叛徒們又有何異?他是要用教內(nèi)叛徒的鮮血作祭,而不是要背叛尊女神!
“信仰信仰,你的信仰現(xiàn)在TM有個卵用?諸神三百年前就已經(jīng)集體睡去了,沒人會回應你這只大號螻蟻的祈求!你TM可以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那你現(xiàn)在連娜兒都不在乎了嗎?她就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還不等奧蘭多回聲,神情暴躁的野法師已經(jīng)沖到了他身前,用手揪著兒時玩伴的衣領向著斷墻死命撞去——正是因為他這樣對信仰的愚忠狂信,曾經(jīng)無話不談的兩人才會就此分道揚鑣:“你TM能不能清醒一點!”
而回過神來的修士也同樣捉著對方的衣領嘶吼:“你TM再說一遍看?娜兒她身體一直健康的,而且你不是說娜兒他們有被傭兵好好保護著,已經(jīng)逃去安全屋了嘛?!”
“那是因為圣女神將要從長眠當中蘇醒過來了。”
就在兩人將要扭打在一起的檔口,角落里那一直未出聲的佝僂老者卻是突然來到了兩人面前。只見著宛如枯木的盲眼老者略一抬手,一股清冷寒風便是主動將兩人分隔開了:“而塞拉菲娜修士,正是被命運所選中的容器……”
尼貝爾聞言卻是眉頭微皺,“諾曼祭司,請不要說的這么殘忍;可敬的塞拉菲娜女士,乃是命定侍奉于母親懷抱當中的守護祭司,我們應當懷有敬畏之心?!?p> 但奧蘭多此刻已經(jīng)是聽不進去了,此刻他的腦海當中只是在不停回響著:“娜兒她是守護祭司?!”
女神臨凡之身還復天國王座之時,祂曾與地上的有信者們立約。
待到蒙受祂庇佑的有信者們及其子嗣后代,一旦完成了神與人所立下的神圣誓約,將一切畏逆于女神恩慈的背棄者們自樂土大地驅逐殆盡。是時,祂便是會再度降臨凡世,籍以祂欽定的守護祭司之手,將此世間所有的罪孽與刀兵消解,叫那沒有痛苦、饑餓與死亡的永恒樂園——愛琳,自天國王座降臨,于凡世相融為一。
而承擔了這一切責任與重擔的守護祭司,將在永恒樂園降臨之時受領無上榮光。至高無上的圣女神將親自賜予一吻,而后在眾生靈的見證與頌贊聲中將榮耀者擁入懷中,準許祂的受祝之子與祂一同登臨王座,與祂的另一親子一齊共享這萬靈頌贊。
“這說法確實是沒錯的……”被喚作諾曼祭司的佝僂老人輕嘆一聲,“只是和真實之約相比較起來,有著些許的偏頗罷了。”
忽然間,諾曼老人瞪大了那對被白障完全覆蓋了的模糊雙眼,主動向著奧蘭多發(fā)問:“年輕的修士,我問你,自從圣格拉斯貝恩降世之后,塞拉菲娜修士的身體可曾有發(fā)生異常?”
只是這一問題,著實是把堪堪蘇醒沒多久的奧蘭多了。
“我從醒來到現(xiàn)在也不足三分鐘時間,沒能見到她,更不曉得有瘋神降世過后的情況?!?p> 稀里糊涂的修士喃喃嘟噥起來,不知怎的,在面對這老者后,自己竟是不復先前那般暴躁惱怒。
只是他還在苦思冥想,身旁的野法師卻是毫無征兆地突然搶答著,語氣更是滿含著幾近實質化的愧疚感:“自從不完全的神之護兵真身降臨之后,也就是四個月前的五月十一號之后,塞拉菲娜她就開始會不定時、不受控制地突然昏睡過去……”
“顯然,這也是圣女神一脈神祇真神降臨時所必然要承擔的后果?!敝Z曼祭司聞言頓時長嘆一聲,“實在太遲了,如果早一點阻止她同女神殿下的聯(lián)絡,說不定還有挽回的余地?!?p> “老教長,您這是什么意思!”拜爾與諾曼這不著邊際的交談宛如一道刺電打下,叫搞不清狀況的修士頓時聯(lián)想到了一個極為可怕的猜想:“難不成這瘋神四個月前就降臨了?祂的降臨還影響到了娜兒!”
面容含愧的拜爾沒有回話,只是死死盯著一旁尼貝爾試圖,叫這個幾欲開口嘲諷的盟友不要再刺激對方了;最后還是叫諾曼祭司幫著解圍:“正是如此,所幸是有高人出手相助,這才是將瘋神封印在了化身降臨之地,進而救下了兩條性命?!?p> 抬頭看了一眼那漂浮于半空當中瘋狂榨取自然魔力,但也只能在一定范圍內(nèi)維系著野法師殘破魂靈的傳奇法術;感慨于老友精妙技藝的佝僂老人細細思索片刻,還是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話題突破口:
“年輕人,你要知道你們本都一系乃是承襲真神護兵之職。按照神圣之約,女神護兵降世之時,便是要尊奉女神旨意,全心竭力配合著守護祭司將凡世間的一切罪行滌蕩殆盡;護兵從神降世,便是代表著終末號角吹響,樂土降臨之始?!?p> “可如果真神提前降世,那么這個因諸神沉睡而暫缺維護的精密系統(tǒng),就會產(chǎn)生一定程度的誤判。而守護祭司的覺醒,或許就會隨著這一錯誤得到提前,因為兩者是無分先后的關系——護兵從神降世,守護祭司已然覺醒;守護祭司覺醒,護兵從神必然降世加以護衛(wèi)。”
“但真神造物是會自我修正的,因為是環(huán)節(jié)差錯所帶來的力量差錯,所以系統(tǒng)會像修復鐘表一樣?!?p> 諾曼祭司伸手指向地上那臺幾近破碎的座鐘:“主動去逆轉指針,將時間回調(diào)至正常狀態(tài)。塞拉菲娜修士的無端沉睡即是如此情況,系統(tǒng)正在抽取她的力量,以此將整個過程回溯的同時保護適格容器不受損害?!?p> “因為按照樂土降臨的最后一步,圣女神降臨于凡間之時,需要有容器承載真身偉力。而足以憑依圣者之軀的守護祭司正是為此而生,樂土降臨,兩者之魂靈身軀亦隨之合而為一,宛若新生一般再無分別……”
諾曼停頓片刻,再度拋出了一個疑問:“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嗎?護兵與祭司俱為一體,若想終結程序使祭司重回凡人之軀,護兵降世之身就必須回復天國王座。但護兵未死,只是被強人打消了部分位格,以瘋神之姿暫時封印住了而已……”
一旁緘默不言的尼貝爾隨即輕嘆一聲:“我們這些神官祈求神跡,本質上就是通過自身的靈魂直面真神。越是向神祇祈求力量與奇跡,其靈魂便越是同神力相媲美相融合,直至到達道途終末,因功業(yè)博得賞識從而升天受封;或是徹底拋卻凡軀,成為祈并者登臨神國永恒侍奉神主。”
塞拉菲娜越是頻繁地施請奇跡,便是越是叫未覺醒的守護祭司圣軀隨著神力而得到完滿,越是叫遲遲得不到回復的系統(tǒng)產(chǎn)生誤判。如此一來,徹底依照錯誤運轉的系統(tǒng)并未能停止,只是隨著兩者那不完全的身軀緩慢恢復,緩慢推動著運轉進度,直至過程隨樂園降臨而徹底完結為止。
“可瘋神已經(jīng)死了,我們親手殺了祂,連尸體也一齊毀滅了!”
面容猙獰的紅劍之主低吼著,此刻更是恨不得將被吞噬的瘋神從身體里拖出來,再度滅殺個千萬遍。只是那佝僂老者卻是隨之再度長嘆一聲,眼中悄然閃滅了一縷幾不可見的晦暗黃光。
“您難道還沒有發(fā)現(xiàn)嗎,殿下?”
突兀變化了尊稱的佝僂老者毫無征兆地跪伏在了修士身前,顫顫巍巍地宣告著令在場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事實:
“當您在地下利用神之權柄吞噬瘋神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搶奪了祂的位格,登臨為尚未能完全掌握力量的偽神了!現(xiàn)在阻礙著程序恢復,協(xié)同守護祭司覺醒的那位護兵,就是現(xiàn)在的殿下您自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