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黎秋平，那我是誰?”
從流光中傳出的聲音微微顫抖，話語中滿是不可置信。
輪墟道人緩緩閉上眼睛，似乎內(nèi)心在掙扎著。然后像是做出了決定，對著那息流光說道：“你也是黎秋平，不過是一道分靈?！?p> “分靈？我是一道分靈？”那團(tuán)流光略有些遲疑，他的思緒在那瞬間分崩離析，腦海中保持理智的弦線驟然斷開。
“原來我只是一道分靈。是一個為黎秋平鋪路的役使，只是一個沒有任何意義的復(fù)制品！”那息流光的聲音顫動著，他的心神幾近癲狂。
回想他歷經(jīng)百世所受到的苦難曾經(jīng)如五指山一般壓得他喘不過氣，他一次又一次地被擊倒，一次又一次地被凌虐，千辛萬苦破局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從一開始所做的努力不過是為他人做的嫁衣。
說到底他只不過是黎秋平的一個分身，沒有人在意他的死活，沒有人關(guān)心他的痛苦。想必師父真正緊張的是他這個分身能給黎秋平帶來多大的善果。甚至連那份將他從絕境中拉起的親情，也不屬于他，而屬于那個躺在地上叫黎秋平的小孩子……
“不公?。煾?，我覺得不公啊！”黎秋平的分靈如是悲鳴道。
頓時縷縷黑氣憑空出現(xiàn)在那團(tuán)流光旁，黑氣緩緩纏繞住黎秋平的分靈，切斷他對外界的感知。他感覺自己被團(tuán)團(tuán)迷霧所圍住，眼前盡是一片漆黑。無數(shù)聲音在他耳邊低語，念念道：“毀吧！毀吧！”
在一旁許久不發(fā)言的另一位老者見狀，急忙從懷里掏出一杠被磨的锃亮的煙桿，剛要往里打上火，卻被輪墟道人攔下。那名老者有些著急，罵道：“閃開，這煞心劫可不是兒戲，你再怎么想歷練他也不能直接把他往火坑里推??！”
老者的悲情的眼神里帶著堅決：“這是他必須要面對的心劫，如果不能現(xiàn)在解決，那真的會埋下一枚不得了的惡種。我當(dāng)然知道這煞心劫是什么，但是靠他獨(dú)自度過的結(jié)果是頂好的。我知道我是一個貪心又不負(fù)責(zé)的師父，若真出了意外，我會將惡果引到我的身上?！?p> 那名老者聽后，憤憤地舉起那桿煙桿作勢要摔，仔細(xì)想了想又舍不得，只好郁悶地收起煙桿，朝老者抱怨道：“你啊你！遲早被自己玩死！”
……
四面八方都是不知名的黑霧，伸手不見五指。
他的世界已然剩下哀息，關(guān)于他的一切都是虛幻的構(gòu)筑，都將并入虛無。
耳畔的低語愈發(fā)刺耳，許多瘋狂的念頭在他的腦海里涌現(xiàn)。他茫然地佇立在黑霧之中，只感覺頭脹痛得厲害。
奸、殺、奪、掠，這些行為為什么從一開始就被劃做惡的代名詞呢？說到底，殺人放火和救死扶傷到底有什么區(qū)別？有人殺人被稱為懲惡揚(yáng)善，有人救人被罵作助紂為虐呢，這是否矛盾？
他回想起輪墟道人對他說的話，善惡的界限本就是由人而定。是啊，那他黎秋平為什么不能把殺人定做善，把救人定做惡呢？既然他們復(fù)制出了自己，對自己做了這么過分的事，這難道不可以定作惡嗎？那自己為了報復(fù)，奪舍本體或?qū)⑺麄兺罋⒋M，這又何嘗不算對自己的善行？
我行我念皆正義，還念善惡兩分離？
“哈哈哈哈哈！我悟了！我悟了！”他似豁然開朗般開始癲狂地大笑，徹底放棄心神對周圍黑氣的抵抗。周圍的黑氣逐漸將他層層裹挾，黑氣的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深沉，粘稠到像一汪黑色死潭。從外界看，竟有一道模糊的黑影在那黑霧中央浮現(xiàn)……
“老繆頭，快，出事了！”輪墟道人暗道不好，趕忙請求另一名老者出手。
被他喚作老繆頭的老者在他催促之前已經(jīng)將煙桿點(diǎn)上，一邊猛嘬一邊罵道：“奶奶的，早知道會出事！這孩子才幾歲了??？就出心魔化身了?”
從老繆頭嘴里吐出的煙霧竟是七彩色的，輪墟道人不管那么多，伸手探入七彩濃霧中，將它們牽引入黑霧之中……
黎秋平宛如從地下沖出的惡鬼，渾身散發(fā)著肅殺之氣。他迫不及待地想沖出迷霧，叫這不公平的老天為他黎秋平付出代價。
忽的一陣彩煙從黎秋平腳下蒸騰而起，他頓感渾身乏力，意識陷入了一種癡迷的狀態(tài)，那沖天的煞氣也消失的七七八八。
恍惚之間，似乎有一道聲音對他說道：“何故如此？”
黎秋平的分靈不自覺答道：“上天欺我、他人虐我，我亦當(dāng)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何須問故？”
“何法以償？”那聲音又問。
分靈答道：“當(dāng)以濫殺四方，殺人奪舍，飲仇敵心頭血奠我心頭之恨?！?p> “當(dāng)真？”
“當(dāng)真！”
那聲音不帶絲毫感情，繼續(xù)說道：“常言上天有好生之德，然時時以苦難濟(jì)世。人未見其慈悲之相，卻言其有明仁之意，蓋為表相與俗見所惑也。自此無由之幸，便歸功于天！”
“君目之所見，耳之所聞，尚未知其真；心之所思，意之所想，且自由不羈，何以辨其真?zhèn)魏?？?p> “不妨置系物于一旁，清心滌慮，忘憂釋情，愿察君本心之真意。雖難辨淺思之是非，隨心之所向亦非惡事也?！?p> “吾之……本心？”分靈顯然愣在那里。
……
我曾化為學(xué)子研習(xí)孔孟之道，也曾化為旅人行遍山河大川；我時是九天之上用烈陽淬煉雙眼的金雕，時是碧海之下鎮(zhèn)守八方的蛟龍；我亦居廟堂之順位，亦臥敗巷而乞食……
嗜血?dú)⒙?，禍亂四方是從何時開始占據(jù)我的心頭？
名利于我如浮云，那仇恨又有什么重要性可言？
他黎秋平即是黎秋平，我即是我，身份不過是代名詞，又有什么要爭的？
我的本心，不過是做一個普普通通、不愧對良心的善人罷了……
……
百世輪回識善惡，真假靈身辨真心。
黑霧陡然散發(fā)出驚人的氣勢，一抹乳白開始從霧中央擴(kuò)散。輪墟道人見狀大喜：“哈哈，成了！”
老繆頭差點(diǎn)一口氣沒緩過來，癱坐在地上猛咳嗽，就這狼狽樣了，依舊口齒不清地咒罵著輪墟道人。
黑霧很快都化成了白煙，白煙上還纏繞著一股浩然正氣。霧中的人影愈發(fā)清晰，他伸手撥開白霧，踏步而出，絲毫不忌諱輪墟道人和老繆頭。
只見一具泛著青光的軀體從霧中走出，其舉手投足間透露道韻始成的氣息。他并無五官和其他下身特征，周身充盈的正氣證明著他并非邪物。
他沒有唇齒，口處卻發(fā)出爽朗的聲音，對輪墟道人說道：“師父，我想通了。真身與分靈又如何？我就是我。我是歷經(jīng)百世輪回的黎秋平，而非調(diào)皮搗蛋的黎家小子；我亦是比黎秋平先學(xué)習(xí)道法的師兄，而非秋平師弟的替代品。這么說來，我似乎還沒自己的名字……”
“停停停！”輪墟道人打斷了無面人身的話，說道：“我何時說過你是黎秋平的替代品?！?p> “師父不是說過我是黎秋平的分靈嗎？”無面人身顯然也沒料到這一出。
輪墟道人解釋道：“分靈又不是分身，何談復(fù)制品和替代品這一說。當(dāng)初我是將徒兒的心靈一分雙靈，取其中一重分靈投入百世輪回研習(xí)善惡，另一重分靈留守軀干穩(wěn)固體魂。你們是共出本源，終于一體。”
黎秋平分靈沉默了好一會兒，用略帶幽恨的語氣說道：“師父，你誤我！我白受氣了?！?p> 一旁的老繆頭也從猛烈咳嗽中緩了過來，沒好氣地吐槽道：“他這害人精！說話和放屁一樣都吐不干凈！”
輪墟道人尷尬地打著哈哈，解釋道：“這也不沒出大問題嘛！不過我還是要向徒兒你道歉，可能你真要做師兄了。”
“師父此話何意？”黎秋平的分靈還以為輪墟道人這么快又收新徒了。
“如果有一天，徒兒你的至親好友被歹人綁架了，歹人要求你屠盡一縣人口方得保全親朋安全，你會怎么做？”輪墟道人沒有解釋，反倒給分靈拋出了一個問題。
分靈不假思索地說道：“國家興亡百姓苦，黎民皆無辜，我又怎能為了一己利益為禍一方。倘若我真沒本事保護(hù)不了親朋好友，我會選擇用我最大努力叫那群歹人付出代價。”
輪墟道人沒有說話，凝聚出之前被詭異人面稱作人生推演的金色圓環(huán)，環(huán)內(nèi)顯現(xiàn)出一個男童眨巴著大眼睛，對這個問題回答道：“為什么我要聽那群壞人的話呢？我能不能直接去救爸爸媽媽和妹妹？”
那個孩子正是現(xiàn)在還躺在地上的黎秋平。輪墟道人笑嘻嘻地問道：“這個回答夠幼稚吧?！?p> 分靈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如果能救回來，又有誰愿意失去至親呢？”
“這個回答雖說幼稚，但是卻流露出最樸質(zhì)的真情，這便是我的意圖。徒兒你在百世輪回中見過太多的人情世故，也悟出善惡的道理，過于理性的同時，卻失了那份作為人應(yīng)擁有的情緒?！陛喰娴廊苏f道，“你就是太懂事理，我怕你為了真善常常委屈自己或周圍的人，忽視得失。之前剿滅山賊的那個問題，徒兒你也是猶豫不決，失去了對那種滅絕人倫畜生的憤恨?！?p> “我當(dāng)初將黎秋平的心靈一份為二，為的是讓一重分靈修善情，一重分靈修善理。而你就是修善理的那一重?，F(xiàn)如今你已修得琉璃君子身、明晰善惡理，另一重分靈還是天真赤子心，保留最為純真的感情。為師想讓他做表，你做里，二者共修善道。你們都是黎秋平，二者皆出本源，終將融為一體，所以說并沒有誰主誰從這一說。只不過他還如孩童般稚嫩，希望你能指導(dǎo)他走上正道?！?p> “弟子明白，就是要指導(dǎo)師弟是吧！”分靈笑道，并沒有因?yàn)樗隼锒械讲黄胶?，說實(shí)話叫他一個歷經(jīng)百世的老人重新做一個小娃娃，他自己也覺得有點(diǎn)不倫不類。
輪墟道人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事不宜遲，為師現(xiàn)在傳授給你《溯海渡》首篇‘輪舟行’?！?p> “弟子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