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時我剛被安排到某小醫(yī)院,給一位老醫(yī)生當(dāng)助理。主要工作就是給老醫(yī)生打下手,如果你看到過在老醫(yī)生旁邊坐著,幫老醫(yī)生維持秩序、操作電腦的年輕醫(yī)生,我就是那種。
那天下午,沒有了上午的咋咋呼呼、一堆人探頭探腦想往里擠,桌上只擺著零星幾個病例,基本都是上午來過,等著下午出檢查報告再來的。老師終于可以給早晨泡了還沒來得及喝的茶加上熱水……我則終于可以看會兒需要復(fù)習(xí)的醫(yī)書。
突然,一瘸一拐的腳步聲傳來,我們不是骨科、外科,我好奇抬頭,余光仿佛看見老師臉上,閃過一絲平時不常見的表情。緊接著,門口傳來一個年輕男人非常不友善的聲音:“快點!老東西,還沒我個瘸子快……”然后是個老人唯唯諾諾的:“恩,恩,來了,來了……”
診室的門沒關(guān),還是有人輕輕敲了一下。進來的,是一老一少,樣貌隱約有點相似。老人穿得舊但干凈,花白了頭發(fā),總體看著還算硬朗,就是有點駝背了??雌饋硎抢喜∪肆?,見面就點頭“x醫(yī)生,又來麻煩您了”。整個人神情唯唯諾諾。
年輕人大概三十左右?也有點兒白頭發(fā),但穿著打扮又仿佛是二十歲剛出頭的社會青年,露肩貼身背心,臂上一片紋身,可能因為瘸著一條腿所以穿的長褲。對我們挺客氣,但總有一股痞里痞氣的感覺,尤其對老頭隨時一副嫌棄、不耐煩的神情。
兩人走后。我忍不住帶著詢問的眼神看向老師:“他倆……是父子?”
老師壓了一口茶,放下大茶缸,沒有回答,反而是問我:“你猜,他腿是怎么瘸的?”
我?guī)缀鯖]多想就給出了猜測:“年輕時打架給人打的?”
老師又端起茶缸,吹了吹熱氣,又喝一口,才慢吞吞地道來:“那年輕人他媽,當(dāng)年是廠子里有名的美人、生產(chǎn)能手。老頭當(dāng)年跟她一個廠,但文化不高、干活兒嫌累,仗著有幾分相貌、又能說會道,今天混混宣傳隊、明天跟跟司機班。本來不是一類人,但不知死纏爛打之外,還使了什么手段,姑娘終于同意了。然后不久就生了個兒子。
結(jié)婚前,老頭就有別的相好。剛結(jié)婚收斂了陣子,隨著妻子懷孕,本色就浮現(xiàn)了,廠里廠外沾花惹草。女方也跟他吵,得虧那些年廠里有幼兒園,不然家里男人啥事兒不管,女的還要上班,真是沒法兒過。這樣鬧著,還帶孩子,女方工作受影響,男方倒無所謂,反正原本心思就不在工作。又過了兩年,廠子效益逐漸不行了,開始改制。男的說要下海做生意,拿了家里的錢,成天泡歌廳。
女的大概也已死心,不跟他鬧了,一心放在孩子身上。小家伙長得不錯,人也聰明,上培訓(xùn)班學(xué)舞蹈、學(xué)樂器,還得過獎。男人直接跟歌廳里一個舞女出雙入對了,十天半月回一次家,把家里收刮一遍,搜不到錢就罵女人在外面養(yǎng)小白臉,當(dāng)著孩子的面兒。彼時廠里發(fā)的錢,娘兒倆吃飯都勉強,哪來余錢?女的為了湊學(xué)費,在家里做手工編織的零活兒。
又過了兩年,孩子上初中了。廠子也徹底黃了。當(dāng)媽的只能打各種工。好在兒子爭氣,聽說準備夠年齡就當(dāng)兵,不用學(xué)費還能往文藝兵發(fā)展。結(jié)果大雪天,騎著自行車下學(xué),被車刮倒摔斷了腿。據(jù)說當(dāng)時好好治,愈后還算理想。結(jié)果他老爹趁這時候回來搜刮,把他媽求親告友借的幾萬塊手術(shù)費搶走,跟舞女跑了。
當(dāng)媽的哭了多少次、找到公婆男方親戚那兒也沒用,兒子的腿徹底瘸了。從此,心氣神兒也沒了,初中勉強畢個業(yè),高中就沒上了。他媽也氣也罵,終究沒辦法,就這樣兩人相依為命,支個小攤兒,艱苦過了幾年。終于眼看生意逐漸穩(wěn)定,日子要好起來了,當(dāng)媽的查出乳腺癌。
沒錢,兒子想給他媽治。想方設(shè)法聯(lián)系了多年沒信的老爹。據(jù)說真還在南方做生意發(fā)了點兒財。想要借幾萬塊給他媽治病。沒借。砸鍋賣鐵,欠著外債、掙扎了幾年,還是死了。聽說那邊老爹在別的城市又娶妻生娃,過得風(fēng)生水起。
這邊兒子就孤身一人了,真是無依無靠。腿腳還不好,在工地搬磚都得求著人給活兒干。好在小伙子肯干、為人不錯、腦子也活,慢慢的就從小工,開始給工頭記個賬。這樣一點點還債,自己生活。慢慢積累了些年,開始能接點兒分包的小活兒……
然后,老頭回來了。據(jù)說是后來的妻女都出了國,也不知是跟人好了,還是卷錢跑了。反正老頭孤身回來、一分錢沒有,一身病。想的是當(dāng)年他們結(jié)婚、廠子分的單廳有他一半,要在家住。兒子不讓,老頭就堵在門口,擦鼻涕抹淚,趟地不起。最后兒子一賭氣,自己搬出去,租個小偏屋住??刹徽搩鹤影岬侥?,老子過些時,總能找去。別的事沒有,就是要錢。說年紀大了干不了活兒,兒子有贍養(yǎng)義務(wù)。
醫(yī)保沒有。沒錢了就找兒子。饒是這樣,老頭也沒改了風(fēng)流的秉性,隔三差五還帶個女的回來。兒子的女朋友則是談一個吹一個,后來也不找了,人生就干兩件事:好好干工程、想法兒打發(fā)他老爹。如此幾年,老頭年紀逐漸大到鬧不出花兒了,兒子慢慢手頭也稍寬裕點兒了,也最多一次給老頭幾百,多了不行,不定就花到哪兒去了。依然不住在一起,平常各自生活,隔斷時間帶老頭看次病。
…………
多年后,我回當(dāng)?shù)乜赐蠋煟?p> 在老師家喝了點酒,出來走在昏黃燈光的夜色下,
遠遠看見一個身影,有點瘸,牽著一只大狗。
我吹著小城清冷的風(fēng),
遠遠地與他們同行。
男人拄著拐走不快,狗狗也慢慢走,繩子松松地連接著一人一狗。
走到一處似乎已停工許久的空地,
那人松開狗狗的繩子,溫柔地撫摸狗頭,
狗子搖著尾巴,熱情回應(yīng)。
然后男人從兜里掏出一個小球,使勁扔出去,
狗狗像離弦的劍沖出,歡快地撿回球叼到男人手里,看著主人使勁兒地搖尾巴。
男人寵溺地揉揉狗頭,復(fù)又扔球出去……
作家HzdwZ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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