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散了吧
炎炎夏日,正午的日頭更盛,街上人跡寥寥,偶爾迎面走過來的路人,都像一支支冰淇淋,將化不化的那種,勉強的維持著一個姿態(tài),無精打采的,好像若是稍稍一碰,就會化作無形。
漆黑的柏油路用騰騰熱氣對烈日表示著抗議,間或還“委屈”的冒出幾灣泥濘,在疾馳而過的車輪下,發(fā)出一聲悶哼。
霍杰坐在馬路邊的道牙子上,腳邊的礦泉水瓶子已經(jīng)喝的見了底兒,此時里面塞滿了煙頭。他戒煙五年了,誰知道面對今天這般情景,竟是沒忍住,破戒了。
馬路對面,一家餐廳正在翻新,原本素雅的白色墻面被涂成了極具中國風的絳紅色,歐式的大門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兩扇古色古香的欞窗門。日頭西斜的時候,寫著“海岸西餐”的牌匾砸在了地上,發(fā)出一聲巨響,掀起一股塵煙,把一位路過的上了歲數(shù)的阿姨嚇得打了個激靈?;艚芾溲劭粗鴮γ娌蛷d的變化,一動不動,好像一座雕像,只是不知何時,空水瓶里又多了幾個煙頭,眼看著就要塞滿了。
沒過多久,對面的房梁上多了一塊仿木制的招牌,褐底紅字,上書“老BJ正宗銅鍋子涮肉”,至此那間海岸西餐廳的痕跡蕩然無存。
霍杰終于動了,他把手里的煙頭扔在地上,一腳踩滅,又碾了兩下。他彎腰拿起那個裝滿了煙頭的礦泉水瓶,剛走出去兩步,猶豫了一下,又退了回來,把地上的那個被踩扁的煙頭拾了起來,連同那個礦泉水瓶一道,扔進了垃圾桶。
“老BJ正宗銅鍋子涮肉”被甩在了身后,但是那些粉飾外墻的工匠們的對話,卻隔著街飄進了霍杰的耳朵里。
“你說好好個餐廳怎么不干了?之前生意不是挺好的嘛?每回路過,都看他們家天天排大隊?!?p> “嗐,這你都不懂。就是因為生意好,賺到錢了唄,房東看著眼紅,把房子收回來了,打算自己干。”
“這有點不地道了吧,漲點房租也行啊,房子說收就收啊?”
“那沒辦法,誰讓房子是人家的呢,這做生意啊,靠租房子終究不行,到頭來,都給房東打工了,萬一干的好了,招人眼紅,說攆走就攆走,聽說啊,這家房東催得緊,就連店里的桌椅都來不及搬走,最后廉價處理了,也是夠倒霉的……”
霍杰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似乎只要自己走的夠快,這些閑話就追不上自己的耳朵,自己也就勉強能夠做到……充耳不聞……
晚19:00,華燈初上。
這個季節(jié)的上海就是愛下雨,正午的時候悶熱異常,傍晚的時候還晴空晚霞,此時卻淅淅瀝瀝的下起了毛毛雨。霍杰冒著雨回到了自己的公寓,他一手拎著一打啤酒,一手拎著一個黑色塑料袋,看不出里面裝的什么。好不容易騰出手,按了密碼,推開房門,霍杰把啤酒放在地上,活動了一下微酸的手腕,呼,終于到家了。
這處公寓幾乎沒有什么裝潢,直白的說就是可以用來居住,可以用來讓一個單身男人……居住。只有一居室的公寓本就不算寬敞,更何況屋里已經(jīng)坐了六個人,加上霍杰自己就是七個人,讓小小的一居室顯得更加的拘謹。凳子上,床上,單人沙發(fā)上,地上,甚至是窗臺上,人影無處不在??腿藗兎潘蓯芤猓翢o忌憚,剛回來的主人卻并不驚訝,顯得稀松平常,這樣的情況時有發(fā)生,霍杰早就見怪不怪了。
全公寓唯一的一把椅子放在餐桌旁,此時被丁富貴坐在屁股底下,他坐姿端端正正,儼然一副好學生的模樣,一如他的為人。
蘇艾禾,人稱禾姐,性別女,性格男,一頭短毛寸,格外的扎眼。
林逸軒,昵稱軒軒,性別男,性格女,齊耳的短發(fā)干凈利落,今天剛剛?cè)境闪缩r艷的紫色。
兩個人此時窩在一張單人沙發(fā)里,也不在乎擁不擁擠,就那么橫七豎八的歪著,保持著別扭又舒適的姿勢。艾禾的臉上敷著老虎面膜,這可能是她一天當中唯一像個女人的時刻,軒軒靠在她的肩膀上,細致的修理打磨著自己的指甲,悠然自得。
坐在床邊的是蔣嚴,他翹著二郎腿,穿著西服套裝,帶著小禮帽,唇邊的小胡子修理的一絲不茍。雖然現(xiàn)在是晚上,但是蔣嚴依然帶著茶色的墨鏡,里里外外都透露著一股老上海紳士應有的精致。他手里捧著一本滿是日文的美食雜志,正看的出神。
靠著冰箱,干脆席地而坐的是一個圓不隆冬的小胖子,但是倘若細細看看他臉上那些歲月留下的痕跡,就不難發(fā)現(xiàn),他年紀不輕了。他叫余楠,外號魚腩,韓國人,來上海十幾年,創(chuàng)業(yè)失敗數(shù)次,憑借著自己肥大的心肌,依然在苦苦堅持。魚腩從冰箱里拿出一串香蕉,剝了皮,又小心的去除了那些黑褐色的部分,才心滿意足的一口吞下,然后像個小孩子似的,揮著小胖手,笑著說,“Banana?”
“魚腩,你又偷吃香蕉?!弊诖芭_上,單手舉著啞鈴的北鑫皺了皺眉頭。他有著古銅色的皮膚,肌肉線條清晰緊致,一張冷峻的面龐透露著年輕男子應有的陽剛和帥氣。北鑫當過幾年兵,渾身上下透著一種正義凜然的氣質(zhì),埋在人堆里,也總是容易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香蕉有什么不好。”丁富貴不緊不慢的說,他說話的語速和他的性子簡直完全匹配,不急不緩,慢條斯理。“香蕉是淀粉質(zhì)豐富的有益水果,味甘性寒,可以清熱潤腸,促進腸道蠕動……”丁富貴叨啵叨,叨啵叨,又要開始上科普教育課,幸好霍杰的咳嗽聲,適時響起,及時的打斷了他的話音。
霍杰又清了清嗓子,然后拖沓著走進了房間,他的臉色不怎么好看,一反常態(tài)的十分的嚴肅,原本就瘦小的身子骨,顯得格外的羸弱。看到霍杰回來,眾人全都打起了精神。
丁富貴收了聲,艾禾揭下了面膜,軒軒停下了指甲鉗,蔣嚴合上了雜志,北鑫放下了啞鈴,魚腩把手里剩下的半截香蕉,一口吞了下去,差點噎到,北鑫手忙腳亂的上前,拍打著他的后背。
霍杰沒有理會這邊的小混亂,緩步走到餐桌前,把那個不起眼的黑色塑料袋打開,從里面掏出幾沓,碼的整整齊齊的鈔票,放在桌子上,一共是六份,從厚度來看,明顯有一沓厚一些。
他張了張嘴,忽然覺得嗓子里好像塞了驢毛一般,干澀,發(fā)不出聲響,緩了好半天,才憋出來一句話,“就……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