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聽上去像是一個在三秒鐘前剛剛隨意胡編出來的名字。
錢富貴和秀才倒是沒有去質疑這個名字的真實性,點了點頭,算是認識過了,只有后面車斗中的阿蒙笑哈哈一笑,操著一口他家鄉(xiāng)的方言說道:“李四兒……你們取名字都楞個隨便的喲?”
阿蒙的話讓李四的神色發(fā)生了些許變化,像是在思考什么,但是隨即就恢復如初。
關掉了嘈雜的音響之后,這座在前不久剛剛遭受到了天災侵襲的小鎮(zhèn),顯得更加真實了一些。
崩塌房屋,破爛的道路,熙熙攘攘的白骨,以及遠遠隱隱可見的一具人類生骸,整個三水鎮(zhèn)幾乎看不到一點生機,連荒草都完全枯萎。
這是蟲群天災侵襲過后的常見景象,一種另類的“干凈”。
它們會奪走一切生機,所有的有機物,就像舊世紀所說的“蝗蟲過境,寸草不生”那樣,只不過這個時代的蟲群天災遠比舊世紀的蝗蟲可怕得多。
之前那位瘋掉的神甫大概率是這個小鎮(zhèn)中如今唯一活著的原住民,或許是他信奉的主父庇佑,或許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他在蟲群天災的侵襲中活了下來,但是看他之前的樣子,應該也活不了多久了。
好在蟲群已經離開,他至少不會變成生骸,和死亡相比,變成生骸是更加悲慘的事情,至少大多數(shù)人類是這么認為的,這個時代已經死了太多的人了,以至于如今的世人對于死亡已經不再像是舊世紀那般恐懼。
錢富貴用于光打量著李四,然后又瞅了瞅放在車窗邊的枯萎測量計。
這是一個玻璃管形狀的儀器,里面帶有一種鈷藍色的液體,玻璃管上面印有精密的刻度,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大號的水銀溫度計。
這東西是幾乎所有獵人或者探險隊在外出時都會攜帶的小型儀器,尤其是在深入被蟲群天災接觸過的地區(qū)這東西更是必不可少的必需品。
它的作用是用來檢測空氣中枯萎粒子的濃度。
蟲群天災中大多數(shù)的單位都會在他們經過的地方釋放出枯萎粒子,尤其是在它們攫取生機的時候更是如此,在蟲群母巢抵達的地方,枯萎粒子的濃度會達到最高。
如果枯萎測量計中的鈷藍色液體達到了百分之三十位置,那就意味著此地的空氣已經不再適合人類呼吸,需要佩戴專用的呼吸面罩用于過濾空氣。
另外枯萎粒子同樣可以透過人體皮膚吸取生機,所以一些富裕的獵人隊伍甚至會佩戴全身防務用具以做到全面保護。
如果枯萎測量計中的液體達到百分之五十的位置,對于大多數(shù)獵人來說,這就是立即撤離的信號。
如果達到七十刻度以上,便意味著已經身在蟲群之中,這時候再想撤離或許已經晚了。
此刻的枯萎測量計中鈷藍色液體的位置在二十刻度到二十二之間波動,對于一個前不久剛被蟲群侵襲過的鎮(zhèn)子來說,這是十分正常的現(xiàn)象。
對于常年在荒野中生活的天災獵人來說,如此濃度的枯萎粒子并不會對他們身體造成影響。
在少年上車之后,枯萎計上顯示的刻度并沒有發(fā)生明顯的變化,這也說明這個少年“孤狼”身上并沒有攜帶濃度過高的枯萎粒子。
這證明他要么在近期沒有接觸過蟲族,要么就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荒野獵人,知道如何防護與清理,當然,這兩者也不沖突。
幾人互相認識過之后,錢隊長打燃了汽車重新啟動,這時秀才從后排的座椅下面拿出了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皮革袋子。
他拍了拍李四的座椅靠背,輕聲問道:“吃了嗎?”
李四一愣,有些不明所以,過了兩三秒鐘才反應過來,擠出一絲艱難的笑意,回答道:“昨天晚上吃過了?!?p> 秀才一邊把皮革包裹打開,一邊對著李四笑道:“那就是還沒吃?!?p> 包裹還沒完全打開,一股燒烤的香氣便已經率先透發(fā)了出來。
“昨晚后半夜放火塘里烤好的,捂得嚴實,還沒涼?!?p> 秀才從袋子里拿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烤土豆遞給李四,然后又從座位下另一個小盒里拿出了兩個玻璃小品,一個里面是白色細顆粒,另一個瓶子里面裝著紅色的小碎渣。
“鹽和辣椒面,你自己依口味放?!?p> 李四有些生硬地道了一聲謝,接過了秀才遞過來的這幾樣東西。
秀才雖然嘴里說著依口味自己放,可眼神卻有意無意地看著李四手中裝著辣椒面的瓶子,似乎倒撒了一些就會心疼。
如今這世道,土豆是主食,也是硬通貨之一,人類在這種環(huán)境下還能保持規(guī)模群居而沒有被餓死,其中八成功勞要歸功于這東西。
不挑土質、不看天氣、耐旱耐熱、育種簡單、產量還高,加上這些年來白金殿堂的農學生物專家們對其品種的多次特化改良,雖然如今健康的耕地異常稀少,但是依靠最高畝產能夠達到萬斤,平均畝產都有六千多斤的大土豆,還是基本上滿足了白金殿堂控制區(qū)的居民最基本的生存所需,在白金殿堂治下,只要愿意勞動,那么至少不用擔心被餓死。
但這也只限于土豆,除了土豆之外,其他的所以食物,基本上都可以歸類于奢侈品,包括此刻李四拿在手上的辣椒面,相比鹽來說,辣椒、胡椒這類的香料更加金貴,即便是在白金殿堂的首府——庇護之城,大多數(shù)的體力勞動者,也許一周都吃不到一回沾著辣椒面的土豆。
見李四似乎沒有怎么吃過辣椒面,秀才還提醒道:“剝開皮撒,更入味?!?p> 聽見有辣椒面,后面的阿蒙急了,敲打著車后窗喊道:“我的秀才哥,你不是昨天才和我說沒得辣椒面了嗎?”
秀才回過頭去一本正經地說道:“辣椒面沒有了,但是辣椒還有些,我昨天夜里守夜的時候搗的?!?p> “好!”阿蒙應了應聲,算是認了秀才的說法,“那你把洋芋給我整一個。”
從皮革口袋里繼續(xù)透發(fā)出來的香味來看,里面明顯還有土豆,但是秀才并沒有拿給阿蒙,而是小聲說了句“等等”。
另一邊,錢富貴卻在看著李四撒辣椒面的動作,他倒不是心疼辣椒,吸引他注意的是李四的手上的動作。
坐下這輛減震效果很一般的大皮卡,加上這顛簸不平的爛路,普通人在做這個動作的時候,手臂都會隨著車身的震動而顫抖,但是這個年輕的獵人手上的辣椒瓶卻異常穩(wěn)定,沒有絲毫的抖動,甚至因此連里面的辣椒面都倒不出來。
那只看上去并沒有經歷太多風霜的手,卻表現(xiàn)得如此穩(wěn)重。
不僅僅是手臂,他整個身體都異常穩(wěn)定,顛簸的車身似乎沒有影響到他絲毫,這對于自身身體強大的掌控能力,讓錢富貴這個老獵人為之側目。
李四撥開土豆上烤焦的外皮,簡單地撒上些鹽和辣椒面,剛準備下口的時候卻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他猛然回頭,朝著車后面看去。
見到李四如此動作,錢富貴和秀才也往后視鏡看了一眼,但是什么都沒有看到,伸出頭去,倒是看到了車后面百多米外有一個紅色身影,在這邊奔跑。
正是之前那個瘋掉的紅衣神甫,因為之前停車的緣故,他居然追了上來。
錢富貴不以為意,剛想要和李四解釋,卻發(fā)現(xiàn)不知道在何時,李四已經將他背后的步槍握在手里,槍口正對著后方的瘋瘋癲癲的紅衣神甫。
此刻錢富貴也感覺到了一絲不對,他瞅了一眼車窗邊的枯萎計。
好家伙,眨眼間空氣中枯萎粒子的濃度在枯萎計上已經上漲到了三十二刻度的位置,并且還在繼續(xù)上升。
秀才的感知比錢富貴還要快一絲,此刻他那把別在車門上的唐橫刀樣式的刀具已經握在了手中。
他眉頭緊皺,沉聲喊道:“前面!”
隨著秀才的出言提醒,錢富貴一圈方向打到底,猛地一拉手剎,整個車輛以漂移的姿態(tài)調了個頭。
與此同時,李四步槍中的子彈已經出膛,朝著身穿紅袍的神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