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在火焰噴射的熱力之中緩緩升起,再被湊巧刮起的這場正北風一吹,便已開始往長城外緩緩飛去。
顯然,墨家的這架【天行】無疑是一個稀罕物件,不止是長城之上的數(shù)百群雄看得瞠目結(jié)舌,長城之下數(shù)千名榆林衛(wèi)駐軍和北漠騎兵,也同樣驚駭不小。
但這一驚駭并未持續(xù)太久,在長城之外嚴陣以待的北漠騎兵很快就回過神來,紛紛張弓搭箭,射向天空中的這一個怪物。
只可惜由長城之上的烽火臺處升起的這架【天行】,此時已經(jīng)離地太高,箭矢縱然能夠勉強射至,也被小雨揮劍擋開。
在場所有人里面,只有那道灰色的身影全然沒有理會騰空升起的這架【天行】
——因為他的目標是江濁浪!
手持【長歌劍】的江濁浪,此時已緩緩吸入一口長氣,盡量將天地之間的靈氣全部引入體內(nèi),準備發(fā)出他此生的最后一劍。
卻不料就在這時,蜷縮在長城兩邊城墻處的數(shù)百群雄之中,突然有一個人飛奔而出,居然搶在緩步前行的那道灰色身影之前,先一步來到了江濁浪的身邊。
那是一個面如寒霜的白衣青年,不但人冷,劍更冷!
但是此刻的他,手中顯然已經(jīng)無劍。
看到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白衣青年,江濁浪頓時一怔
——他當然認識這個白衣青年!
南宮玨?
這位南宮少俠,不是早就已經(jīng)離開了嗎?
此時的他,應該已經(jīng)去了揚州,接手南宮世家開的兩座酒樓;又或者是去了蘇州,接手那里的布坊和酒坊;也有可能是去了徐州,接手去年新開的一間商行……
而且在此之前,他應該已經(jīng)去過銷魂谷,找到了那個名叫“紅茹”的女孩子……
可是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里?
南宮玨沒有解釋,徑直伸手去取江濁浪手里的那柄【長歌劍】。
一時間,江濁浪陡然驚醒,破口大罵道:“滾!你……咳咳……你算什么東西?你不配……咳咳……給我滾!”
南宮玨充耳不聞,很輕松地就從江濁浪手里奪過了【長歌劍】。
伴隨著【長歌劍】離手,江濁浪就像是一只泄了氣的皮囊,整個人徑直往下癱倒,就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可想而知,歷經(jīng)這一夜的連番血戰(zhàn),此時的這位江三公子,根本已是油盡燈枯
——他早就已經(jīng)無力再戰(zhàn),更別說他此刻的對手還是尉遲。
不等江濁浪的身子癱倒在地,南宮玨已伸手抓起他胸前的衣襟,然后將他整個人往長城外奮力擲出,口中大聲喝道:“接著!”
長城外的【天行】之上,小雨的反應極快,立刻拋下一條繩索,卷住了半空中江濁浪的身體。
江濁浪沒有掙扎,也沒有說話,甚至連咳嗽都已停止
——因為就在【長歌劍】離手的那一剎那,全靠一口氣強撐到現(xiàn)在的他,當場就已經(jīng)失去了知覺。
黎明的天空中,只見江濁浪那弱不禁風的身子,就像是一個被綁縛在繩索上的稻草人,隨著【天行】緩緩升高,兀自隨風飄蕩。
而【天行】上的小雨則是繼續(xù)揮劍,擋下北漠騎兵射來的箭矢,同時手上用力,把繩索上的江濁浪緩緩拉上了竹籃。
也就是說,本該早就已經(jīng)離開的南宮玨,今夜居然混進了在場的這數(shù)百群雄之中,而且還在最后一刻突然現(xiàn)身,一舉救走了江濁浪?
這一連串的變故,顯然太過出人意料,在場群雄都沒能及時回過神來。
但是對于那道灰色的身影而言,眼前發(fā)生的這一切,似乎根本不算什么事。
像南宮玨這么一個年輕劍客,在他看來,就和一只螞蟻、一株野草沒有任何區(qū)別,他甚至都不屑阻止他救走江濁浪的舉動,更不屑動手殺他。
至于已經(jīng)被救上了那架【天行】的江濁浪,他同樣不以為意
——在他眼里,這架【天行】此刻的那么一點高度,根本就不可能逃出他的掌心!
所以這道灰色身影依然保持著他不徐不疾的步伐,繼續(xù)往烽火臺處正在緩緩升空的這架【天行】而來。
但是,立刻就有人擋在了他的前當,分明是要攔住他的去路
——那是手持【長歌劍】的南宮玨!
對此,就連那道灰色的身影也難免有些詫異
——當今世上,居然還有人敢擋自己的路?
他根本不作理會,繼續(xù)邁步前行。
南宮玨雙眉一揚,義無反顧地做出了抉擇
——他沒有多說一句廢話,直接出劍!
只見他手中的【長歌劍】先是在左側(cè)挽出一個劍花,然后又在右側(cè)挽出一個劍花。
【長歌劍】揮動之際,低沉的劍音已隨之鳴響,猶如哭泣之聲……
緊接著,南宮玨手中的【長歌劍】已全力刺出,以乾坤一擊之勢,直取對面這道灰色身影
——劍還未至,劍音長鳴,隱隱間已有一派春風吹拂、萬物煥新的氣象!
這一劍,既不是小雨教給他的那七招劍法,也不是江濁浪寫給他的那十幾頁劍法,而是南宮世家【劍影動八方】中的最后一式絕招【香滿人間】!
南宮玨之所以選擇使用這一招,其實是他與自己之間最后的和解
——那個曾經(jīng)離家出走,決定孤身闖蕩江湖,卻又閉口不提出身來歷,只想靠自己闖出一番天地的倔強少年,這一刻,終于選擇了與自己和解,認同自己“南宮世家子弟”的這一身份……
這一劍,南宮玨已無怨無悔!
【長歌劍】奮然而出,直取對方胸口,勢不可擋
——歷經(jīng)這一路的成長,如今的南宮玨早已今非昔比,此刻再次使出這一招【香滿人間】,比起從前威力何止大了數(shù)倍!
只可惜眼下他所要面對的,是那個“不可直呼其名”的存在……
劍尖刺到那道灰色身影胸前一尺之處,便已被一股無形的力道所阻。任憑南宮玨如何用力,也再無法向前推進半寸!
而那道灰色的身影腳步不停,依然繼續(xù)前行。
即便是南宮玨咬緊牙關(guān),改用雙手握緊【長歌劍】,也無法阻止對方前進的腳步,只能跟著后退!
一進一退,數(shù)步之后,南宮玨就已經(jīng)退到了烽火臺前的石階下面,就連握劍的雙手都被壓得縮到了自己的胸前。
不能再退了!
南宮玨雙腳抵住身后的石階,不但繼續(xù)用雙手握緊劍柄,甚至還用自己的胸膛抵住劍柄,不惜一切代價阻止對方繼續(xù)前行。
但是沒有用。
這道灰色的身影,從頭到尾都不曾停下過腳步,此刻當然也不例外。
他繼續(xù)往前踏上一步。
“啪——”
劍尖始終只能抵達對方身前一尺的這柄【長歌劍】,伴隨著灰色身影的向前再進,倒退回來的劍顎當場壓斷了南宮玨的十根手指,整個劍柄都已徑直沒入他的胸膛……
緊接著,灰色身影再踏上一步,【長歌劍】的劍柄就從南宮玨的背上透體穿出!
這一刻,南宮玨終于能夠完全體會到那一句話
——倘若世間有神,那么尉遲便是神;倘若世間無神,那么尉遲便是最接近神的人!
區(qū)區(qū)凡人之力,終究不可能與神祇抗衡……
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完了兩座烽火臺之間這一段路程的那道灰色身影,終于停下了他前進的腳步。
他抬頭,默默望向天空中越來越高、越來越遠的那架【天行】,緩緩抬起了自己右手……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他對面那個已經(jīng)被【長歌劍】洞穿身體的白衣青年,突然用盡全身力氣,厲聲大喝道:
“尉遲天罡!”
他的聲音融入黎明,穿破黑暗,久久回蕩在長城內(nèi)外!
所謂名字,就是用來被人叫的!
憑什么“不可直呼其名”?
大聲叫出這個名字之后,南宮玨再次張嘴:
“呸——”
一口帶血的唾沫,徑直吐在他對面這道灰色身影的臉上!
這一剎那,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仿佛都已就此凝固
——包括南宮玨對面的這道灰色身影!
不錯,他眼前這一道明明已經(jīng)被人看見、卻又仿佛并未被人看見的灰色身影,正是三十多年前孤身屠戮整個中原武林、【西江月】上的那位【塞上煮酒飲天罡】!
而他的名字,就叫“尉遲天罡”!
伴隨著南宮玨的這一口唾沫吐在他的臉上,尉遲天罡已經(jīng)抬起的那只右手,已然停頓在了半空中。
甚至,他望向天空中那架【天行】的目光,也隨之落到了眼前這個白衣青年的身上。
南宮玨頓時放聲大笑!
螞蟻又如何?
野草又如何?
高高在上的神祇,此時此刻,不也一樣低下了他那高貴的目光,鄭重其事地看著自己這一只弱小的螞蟻、這一株孱弱野草?
南宮玨的笑聲不停
——這是勝利者發(fā)自內(nèi)心的大笑!
因為,尉遲天罡此刻看向自己的這一眼,也就意味著他已經(jīng)輸了!
尉遲天罡沒有笑。
他停頓在半空中的右手已緩緩探出,輕輕按住對面南宮玨的左肩;
然后,他的左手隨之探出,輕輕按住南宮玨的右肩。
再然后,他雙手往外一分,就將這個白衣青年從中撕成了兩片……
鮮血無聲灑落,染紅腳下的長城城磚
——這是男兒的熱血,也是英雄的鮮血……
尉遲天罡重新抬頭,望向天空中江濁浪所在的那架【天行】。
呼嘯的正北風中,【天行】已經(jīng)飛出很高很遠,只在黎明的天空中留下一個肉眼難見的小黑點
——即便是尉遲天罡,此刻也已無力將它留下。
但是尉遲天罡并沒有懊惱,也沒有著急。
因為他要殺的人,無論過去、現(xiàn)在還是將來,從來沒有人能夠逃掉!
所以他不需要著急,他也有的是時間。
不料就在這時,長城之上、烽火臺前的尉遲天罡,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那是一種沁人心脾、徹骨生寒的冰冷!
這是……殺氣?
而且這分明還是沖著自己而來的殺氣。
尉遲天罡很快就弄清了這一股殺氣的來源
——殺氣源自黎明的天空之中,那架已經(jīng)化為一個小黑點的【天行】之上!
甚至,他還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那是一個年輕女子向自己散發(fā)出的殺氣!
尉遲天罡不禁有些愕然,卻又有些悸動。
算來已是整整一十八年過去了……
在那個鮮衣怒馬、手持長槍的青年將軍之后,已經(jīng)有整整一十八年時間,再也沒有過想要殺死自己的人了!
這一刻,尉遲天罡居然還有了一絲期待。
?。ū揪硗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