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介紹信

　　十七中位于乾陽市西郊，往西北方向走出去兩三公里，就到了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

　　后世這一帶變成了鬧市區(qū)，一個個城中村相繼拆遷，開個寶馬五系出門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現(xiàn)在這里剛剛劃進城區(qū)，幾個村子都窮得叮當響，大片的農(nóng)田之間散落著幾座工廠工地，新修的馬路上老牛在悠閑散步，農(nóng)閑的老漢背著手跟在后面，不時叉起一坨牛糞馬糞扔進背筐。

　　孫迎春一早起來，就在叮叮當當?shù)拿睢?p>　　他的名字聽起來像個女人，其實卻是一個黑不溜秋的小伙子，體格矮墩結(jié)實，皮膚粗糙有著很深的抬頭紋，外表比實際年齡大了好幾歲。

　　他把蜂窩煤爐子、風箱、鏊子和盆盆罐罐都搬上架子車，再加上一袋白面，一袋玉米面，一小盆雞蛋，組合成一個簡陋的操作臺，煤爐子生火點著，再壓一塊煤，風門關緊封上火，幾個小時都不會滅。

　　孫迎春的老媽走了過來，手里捏著一個粗布包袱，里面包著幾個雜面窩頭。

　　“二娃，別去了，這生意太辛苦，在家尋點別的事做。”

　　推著架子車去城里做蛋卷，來回全靠兩條腿，一天天早出晚歸的卻賺不到幾個錢，村里人都笑話大隊書記孫棟梁把兒子送到城里上學，結(jié)果讀書讀傻了，做夢想當萬元戶哩。

　　“你讓他去！男娃不要怕吃苦，你看咱們隊里那些二流子，都是閑出來的毛病?！睂O迎春的老爸孫棟梁蹲在窗戶下面吭哧吭哧的刷牙，掉漆的搪瓷牙缸上印著幾個紅字——獻給最可愛的人。

　　“媽，我走了?！睂O迎春憨憨一笑，接過干糧包袱，推車出門。

　　街邊的屋檐下，幾個閑漢一大早就支起了麻將攤子，幾分錢的小麻將打得不亦樂乎。

　　見到孫迎春推著架子車的吃力模樣，幾個閑漢露出開心的笑容，有一種地主老財看長工干活的優(yōu)越感。

　　“春娃，又去城里上班?。俊?p>　　“閑著也是閑著，轉(zhuǎn)轉(zhuǎn)去?！?p>　　孫迎春又是憨憨一笑，仿佛沒聽懂他們的調(diào)侃，推車走向村口的大路。

　　幾個閑漢感覺不爽，你一句我一句的吐槽。

　　“這娃就是個瓜批！”

　　“對！咱們都是農(nóng)民，農(nóng)閑就是老天爺給農(nóng)民放假，沒事瞎球轉(zhuǎn)個啥？”

　　“這娃心沉，想發(fā)財呢，可惜賣蛋卷一天累死累活的，還不如打牌來錢快，昨天一晌我就贏了7毛錢?！?p>　　“就是，打牌才能勤勞致富，趕緊開始……”

　　孫棟梁是大隊書記，在村里頗有威信，幾個閑漢把聲音壓得很低，不敢太過放肆，但是孫迎春遠遠聽到他們的笑聲，就知道這幫家伙在背后埋汰自己。

　　“笑吧，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

　　孫迎春去年暑假從十七中畢業(yè)，和曲軍、金云亮、王千鈞都是同班同學，肚子里也有幾兩墨水。

　　因為他是農(nóng)村戶口，無法參加城里的招工考試，只能回家當農(nóng)民，但他已經(jīng)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總是不甘現(xiàn)狀的各種折騰。

　　迎面突然沖來一輛加重的二八大杠自行車，車上蹲著一條鐵塔般的黑大漢，吱的一聲急剎車，停在孫迎春面前。

　　“老春，真的是你！我呀，王千鈞?！?p>　　“鐵柱？你怎么來了？”

　　“廢話，我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當然是找你，其實也不是找你，是找你爸幫個忙……”

　　……

　　全國每一所中學的每個班里，都有幾個內(nèi)向木訥的女生，十七中回爐班1班也不例外。

　　薛梅就是回爐班1班最內(nèi)向的那個女生，除非迫不得已，很少和同學說話。

　　她的學習成績中不溜，家庭條件中不溜，身高中不溜，相貌中不溜，眼鏡度數(shù)也中不溜，只是因為從小兇大，小學五年級就比班主任老師還壯觀，所以特別自卑，總是覺得別人在笑話她。

　　“好累啊。”

　　早讀結(jié)束后，薛梅塌下肩膀，把一對沉重的負擔靠在課桌上，頓時輕松了許多，冬天衣服穿得厚，她的座位又靠著墻邊，只要沒人走到跟前，就不會發(fā)現(xiàn)她在做羞羞的事情。

　　手里的圓珠筆隨意轉(zhuǎn)動，作業(yè)本上不經(jīng)意間勾勒出一個婀娜的倩影，大眼睛高鼻梁，彎彎曲曲的長頭發(fā)，纖細的腰肢，蓬松的短裙，胸前只有一絲柔和的起伏。

　　女生的心里都住著一個美少女，彌補自己所有的缺點，無限趨近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薛梅，畫畫呢？”斜后方突然傳來一個男生的聲音。

　　薛梅猛然彈起身子，有點生氣的回頭看去。

　　曲軍對她的小小怨念一無所知，露出八顆牙齒的誠懇笑容：“聽王千鈞說你畫畫特別好，還會寫美術字，能不能請你幫忙畫幾份海報，不會讓你白辛苦，有勞務費的?！?p>　　薛梅覺得曲軍的牙齒好白好亮好好看，連忙垂下眼睛，稀里糊涂的點點頭：“哦，行。”

　　“那好，你照著這個草稿畫，我畫得難看，你領會精神自由發(fā)揮吧，旁邊的文字說明換成彩色的美術字?！?p>　　曲軍遞過去一份自己繪制的海報畫稿，畫風簡約抽象，幾個圓圈摞在一起代表羅馬斗獸場，兩個火柴人“?”和“?”代表奧黛麗赫本和格里高利派克，旁邊用箭頭拉出一個氣泡注釋——“騎自行車”。

　　沒辦法，曲軍畫的小人永遠站成一個“大”字，沒本事畫出騎自行車的樣子。

　　薛梅的嘴角抽了抽，想笑又不好意思笑，男生就是膽子大，畫得這么丑的也敢拿出來。

　　“哦，那好吧，明天早讀給你。還有，我不要勞務費?！?p>　　“那可不行，你要盡可能多畫幾張，不用太精細，花花綠綠搞得鮮艷一點就行，今天下午放學起碼先給我五張，等著用呢。”曲軍又拿出一盒彩筆，一摞4開彩色宣傳紙，遞給薛梅。

　　在曲軍的營銷計劃中，大海報和小廣告是不可或缺的推廣媒介，昨天晚上他托人問過一家印刷廠，卻被廠方一口回絕，除了不符合手續(xù)，關鍵這個年代沒有電腦制版，印刷海報的成本太貴，遠遠超過曲老板的承受能力。

　　玩不成流水線自動化，只好改成手工繪制，薛梅在曲軍眼里，就是一臺人形自走印刷機。

　　“那……那我試試吧，畫不好別怪我?！?p>　　薛梅不會拒絕別人，勉為其難的答應下來，腦回路突然一拐彎，問道：“王千鈞怎么知道我會畫畫？”

　　“……”曲軍一時無言以對。

　　難道告訴她，王千鈞是個專門偷聽女生說話的變態(tài)男？

　　上午課間操時間，孫迎春跟著王千鈞回到十七中，把一份介紹信交給曲軍。

　　“乾陽市工人文化宮：茲介紹我公社社員孫迎春前往貴單位聯(lián)系租借電影院業(yè)務，請予接待，此致敬禮！”

　　底下蓋著大紅公章，乾陽市XX區(qū)躍進人民公社瓦窯溝生產(chǎn)大隊。

　　最大的麻煩解決了！

　　“老春，真是謝謝你，也謝謝你爸，幫了我們的大忙。”曲軍親熱地問道：“你最近忙什么呢？讓鐵柱把介紹信帶回來不就行了，大老遠專門跑一趟?！?p>　　“沒事，我閑得很?！睂O迎春的目光分外明亮：“我想給你們幫忙，不要錢的，就看看你們怎么做生意?！?p>　　“行啊，算你一個，錢不錢的以后再說，雁還沒打到，不用想著怎么吃。”

　　曲軍只考慮了一秒鐘，就答應下來。

　　前世里，孫迎春就是他的生意伙伴，不但有能力，人品也值得信任，相信這一世也能合作愉快。

　　他拿出厚厚一摞的藍色復寫紙，把孫迎春當成一臺人形自走打字機：“我記得你也會寫美術字，正好有個寫小廣告的活兒交給你，照著這個草稿寫，能寫多少寫多少，寫不夠五百張中午不管飯?！?p>　　“有復寫紙兩百張沒問題，但是美術字我只會寫空心字……”孫迎春接過紙筆，有些不太自信。

　　空心字專指用線條畫出筆劃的美術字，比如畫一個扁扁的長方形就是漢字“一”，在書法中也有類似的應用，孫迎春的空心字水平一般，村里寫標語孫棟梁都不用他。

　　“空心字就很好了，記住，數(shù)量第一，質(zhì)量第二，實在來不及直接寫楷書也行，盡可能的多寫幾份?！?p>　　小廣告是韓信帶兵，多多益善，曲軍如果不是字太爛，恨不得一起幫著寫。

　　孫迎春再無顧慮，拿著紙筆自己去了小食堂，那里有很多的空閑桌椅，大師傅和打菜阿姨也都認識，可以踏踏實實的當他的打字機。

　　中午放學后，曲軍宣布學習小組今日暫?；顒樱衼硪黄孤曒d道。

　　辣妹子李莉性格外向，半開玩笑的抱怨道：“大軍，你一點不知道幫助同學愛護同學體貼同學，燕子她們?yōu)榱藚⒓訉W習小組的活動，中午都沒有回家吃飯，你說取消就取消，是不是應該請大家吃飯？”

　　這個……好像真是自己理虧。

　　好吧，我就結(jié)結(jié)實實幫助你們一回！

　　曲軍從《高考必刷名校真卷（數(shù)學合訂本）》里找出兩套失分系數(shù)將近0.6的超難測試卷，篩除幾道相對簡單的題目，剩下的密密麻麻寫了一黑板。

　　這次大家滿足了吧！

　　喜歡刷題還不簡單？十五所名校十五年的積累，能讓這些沒有經(jīng)過題海戰(zhàn)術洗禮的家伙刷題刷到吐。

　　他變本加厲的宣布，周六之前學習小組都暫?；顒?，再沒有一個人出聲反對，今天的題目太難了，周六之前再不需要新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