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醉酒撿尸
離開房管科，曲軍和金云亮、王千鈞坐在花壇邊上，商量如何籌款把大倉庫租下來。
放一場電影能掙二三百塊，文化宮電影院和省紡機電影院兩邊開工，再有一個月的時間肯定能湊夠2000塊錢，但是夜長夢多，必須盡快拿下。
“這事兒好辦，不過……你確定要租這個倉庫嗎？租金太貴了，萬一砸在手里怎么辦？”金云亮說出自己的擔(dān)心。
一個月的租金就要兩百塊錢，差不多等于普通人半年工資，這個倉庫又那么大面積，隨便裝修一下，還要一筆巨大的投入，做什么生意能賺這么多錢？
“肯定要租下來！這片的房租很快就會大漲，具體原因不方便說，總之相信我吧兄弟，到時候哪怕轉(zhuǎn)租出去，也不會賠錢！”曲軍用最堅定的語氣，說出最蒼白的理由，給金云亮和王千鈞留下足夠的腦補空間。
“我們信你，小亮別廢話，聽軍子的?！蓖跚рx被輕易說服，不管是2000塊錢還是3000塊錢，都是包場放電影賺來的，當(dāng)然要相信曲軍。
“那行，董長河交給我，你們現(xiàn)在去地下餐廳要一桌好菜等著?！苯鹪屏列Φ溃骸澳銈兛炊L河的面相，再看他喝的茶，這貨明顯就是個酒迷瞪，請他喝一頓就能辦成事?！?p> 嗯？這個倒是真沒注意。
金云亮不愧是十七中的交際花，果然術(shù)業(yè)有專攻。
兩個小時后，地下餐廳。
地下餐廳原來是一座防空洞，后來改造成國營餐廳，拿手菜是糖醋里脊和鍋巴三鮮，還有時髦的冰鎮(zhèn)啤酒，在這里請人吃飯絕對夠檔次，不亞于后世的米其林餐廳。
最里面用屏風(fēng)隔開的雅座，原本臉色發(fā)黑，皮膚粗糙的董長河已經(jīng)變得紅光滿面，談笑風(fēng)生，對曲軍小老弟、金云亮小老弟和王千鈞小老弟非常欣賞，連連舉杯稱贊他們年輕有為。
“二百塊租金一分錢不能少，這是我們廠長親口說的數(shù)，少一分都是工作能力有問題，不過你們放心，付款方式可以靈活一些，改成一季度一付，押金算你們500塊錢，什么，還有困難？那行，按你說的辦，簽完合同半個月內(nèi)付款……”
2000塊錢的租金加押金，變成了1100塊，另外還有半個月的緩沖期，但是董長河提出一個附加條件，幫忙安排一個合同工的工作。
合同工就是臨時工，所謂的泥飯碗，現(xiàn)在工作不好找，待業(yè)青年一抓一大把，一個合同工的工作也是可以拿得出手的人情。
大不了讓他去掃廁所，曲軍答應(yīng)下來，和董長河共同舉杯，一飲而盡。
酒局散場，送走董長河，思達(dá)商業(yè)合作社的三位創(chuàng)始人兼投資人坐在馬路牙子上醒酒。
董長河酒量了得，60度的綠瓶西鳳酒他自己喝了一斤多，然后又喝了兩三扎冰鎮(zhèn)啤酒，曲軍他們?nèi)齻€雖然年輕身體好，這么白的啤的陪下來，也覺得腦袋暈乎乎的。
“砂廠家屬院還有兩套單元房，一套180平的門面房，要不要？”
“能要的……都要，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不等曲軍說話，王千鈞霸氣十足的搶先一揮手，今天談成了1100塊錢的大生意，喝酒又喝到位了，這一刻事業(yè)心爆棚，恨不得一輩子做生意當(dāng)個體戶。
“哎呀，這地上太臟了，躺不下去……”說著話他的身子一斜，軟軟的靠在曲軍身上，然后慢慢滑倒，在馬路牙子上躺平，扯開了鼾聲。
“臥槽！”曲軍和金云亮異口同聲。
清冷的夜空下，路燈昏黃，馬路上人跡稀少。
金云亮大撒把騎著一輛自行車，兩只手左右各推著一輛自行車，一個人騎三輛車，在自行車道上表演車技。
在他身后，曲軍背著面口袋一樣死沉死沉的王千鈞，一步一步的艱難跋涉，冬天的夜晚，氣溫已經(jīng)降到零度附近，他的額頭上卻汗水淋漓，熱氣騰騰。
“軍子，換一換吧?！苯鹪屏镣瑫r騎三輛自行車，還能扭頭說話。
“就你那小體格，背不動他?！鼻娨а缊猿帧?p> 對曲軍來說，背起一個220斤的壯漢并不難，背起一個220斤的醉鬼卻太難了，人喝醉了會變得特別沉，像一攤泥似的隨時會滑下去，兩只手托王千鈞的屁股根本托不住，只能鞠躬90度讓他趴在自己背上，一點一點的往前挪……
接下來的兩天，曲軍白天努力學(xué)習(xí)，努力刷題，晚上繼續(xù)“翻譯創(chuàng)作”。
星期天“本周限免”刷新，刷出來兩本數(shù)學(xué)習(xí)題集，一本中西對照的散文集《翻越安第斯山》，一部長篇論文《拉丁美洲文學(xué)爆炸綜述》，一本《馬爾克斯短篇小說集》，一本《江戶川亂步推理小說集》。
前面幾周的“本周限免”，依次刷出了五門課的課本，包括英語、政治、數(shù)學(xué)、生物和物理，只剩下語文和化學(xué)，可能是為了配合《百年孤獨》的投稿，當(dāng)然也可能是突然抽風(fēng)，隨身圖書館這周沒有再刷課本，多刷了好幾本雜書。
好在數(shù)學(xué)習(xí)題集沒有斷供，一周兩本，正好和曲軍的刷題速度完美契合。
思達(dá)商業(yè)合作社辦好注冊手續(xù)后，孫迎春送來公章和銀行賬號，曲軍抽時間去了一趟微電機廠房管科，正式簽訂大倉庫的租房合同，然后又去了一趟房管局，辦理租房的備案手續(xù)。
董長河不以為然，擺出老大哥的姿態(tài)數(shù)落了曲軍幾句，白紙黑字已經(jīng)簽了租房合同，還要脫褲子放屁再辦個正規(guī)的備案手續(xù)，白給房管局交了十多塊錢，小老弟未免心眼太多，未免和他這個大哥太見外，言下之意曲軍不信任他，讓他很傷心。
曲軍只好又陪他喝了兩杯，才算撫平董大哥脆弱的小心靈。
這個事沒法解釋，但是必須要做，等到這一片的房租漲起來，有正規(guī)的備案手續(xù)起碼多一層保護(hù)，否則微電機廠的領(lǐng)導(dǎo)一句話，就能撕毀租房合同，收回大倉庫。
不止是大倉庫，其他稍微大一點的房子，只要是和國營單位簽的租房合同，一律都要辦備案手續(xù)。
星期四下午，曲軍到外語學(xué)院找沈榮。
“等不及啦？好飯不怕等，你的書稿我剛看完，過兩天給你答復(fù)……”沈榮以為曲軍是來催《百年孤獨》的發(fā)表。
“不著急，我這還有幾篇稿子請您過目?！鼻娔贸鲆化B稿紙。
沈榮接過來一看，是三個短篇小說的翻譯稿，一篇江戶川亂步的《D坡殺人案》，還有馬爾克斯的《禮拜二午睡時刻》和《咱們鎮(zhèn)上沒有小偷》。
“這是以前的存稿？”
“是。”
曲軍瞪著眼睛說瞎話。
今天拿給沈榮的三篇翻譯稿，是從《馬爾克斯短篇小說集》和《江戶川亂步推理小說集》里挑選出來的，新鮮熱辣，剛剛出爐沒多久。
“我最近急用錢，請您幫忙把這三篇稿子推薦到《譯海泛舟》發(fā)表……”
蚊子再小也是肉，短篇小說同樣能變現(xiàn)，比如《D坡殺人案》全文13000多字，按千字十元計算，稿費是140元，如果加上沈榮的面子，還能賣得更多一點。
“這篇小說我看過另外一版的中文譯作，等等啊，我找一下。”沈榮大眼掃了掃第一篇的《禮拜二午睡時刻》，就給曲軍當(dāng)頭潑了一盆冷水。
翻譯小說和別人撞車了怎么辦？
還能不能變現(xiàn)？
《禮拜二午睡時刻》的篇幅超級短，只有4000多字，但也花了曲軍一個小時的時間，就這樣廢掉可惜了。
沈榮從書架最上面的一格找出一本雜志，里面果然有馬爾克斯的《禮拜二午睡時刻》，譯者郭先紀(jì)，一個曲軍從來沒聽說過的名字。
“老郭翻譯的這篇《禮拜二午睡時刻》還是有點水平的，幾次入選高校推薦閱讀，嗯，嗯？感覺翻的不如你呀，讓我再看看……”
沈榮找出馬爾克斯的西文原著，和曲軍、郭先紀(jì)的譯稿相互對照，逐行逐段看得非常仔細(xì)。
4000多字的超短篇，沈榮再仔細(xì)再認(rèn)真，不到半個小時也看完了，然后抬起頭笑瞇瞇地看著曲軍。
“還是你翻得更好，原汁原味，就像在看馬爾克斯的原著，看了你的譯作我才發(fā)現(xiàn)，老郭的翻譯腔這么矯揉造作……嗯，你這幾個短篇什么時候翻譯的……當(dāng)時為什么不投稿？……這樣水平的短篇，你還有多少存稿？……除了馬爾克斯，你還翻譯了誰的作品……”
又來了！
沈老頭什么都好，就是喜歡刨根問底的太八卦，一把胡子的老教授，天天追問別人的隱私真的好嗎？
曲軍給予敷衍而又不失禮貌的回答，用肢體語言和語氣明確告訴沈老頭，我就是在忽悠你，別當(dāng)真。
沈榮哈哈一笑：“算了，你不想說也可以，有好作品先拿到我這里就對了，急用錢是么？這篇《禮拜二午睡時刻》就在下期的《譯海泛舟》安排發(fā)表，幾千字的豆腐塊，隨便塞到哪里也能騰出版面?！?p> 不到5000字的超短篇，沈大編委可以一言而決。
和別人撞車也不要緊，一部外語作品有好幾個翻譯版本，這種情況很常見。
“您再看看這兩個短篇?！鼻娔闷鹗Ｏ碌母遄樱硕苏旁谏驑s面前，再拿起老花鏡放在稿子上面，又幫他的茶杯續(xù)上熱水……像后世哄著孩子學(xué)習(xí)的雞娃父母一樣無微不至。
“這么著急嗎？《禮拜二》就有大幾十的稿費，你一個學(xué)生要這么多錢干嘛？”沈榮的問題無窮無盡，拿起《咱們鎮(zhèn)上沒有小偷》看了起來。
這個短篇不算馬爾克斯的代表作，但是批判性比較強，仿佛在看拉美版的《孔乙己》和《藥》，對拉美下層人民的無聊、麻木和歧視描寫得入木三分，非常適合介紹給國內(nèi)的讀者，因為篇幅較長（一萬多字），沈榮只粗看了一遍，然后打電話推薦給其他編輯。
“找個編輯再審校一下，《D坡殺人案》也要日文編輯審稿，不過你放心，應(yīng)該都可以過稿，還有那篇《太陽石》，我讓他們安排一下，爭取把稿費提前打給你，”沈榮摘下老花鏡，揉著眉心說道：“拿到錢了別亂花，不要被社會上的不良風(fēng)氣影響，做學(xué)問屁股一定要穩(wěn)，你還年輕，以后不會缺錢的，坐幾年冷板凳也許對你更好……”
三個短篇小說加一首長詩，稿費怎么都上千了，沈榮擔(dān)心曲軍有錢就學(xué)壞，苦口婆心教育了好半晌，才放他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