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善琴?”
這話可真是有些找茬了,顧玄舟的琴技名揚(yáng)天下,能有他這等水平的當(dāng)今天下又有幾人。
古琴她確實(shí)不會,上一輩子學(xué)了半年的古箏,后來?xiàng)壛?,就是指法也未必記得全?p> 不過,她善琵琶,北地的琵琶,也是他們眼中胡人善用的琵琶。
而南方朝堂更偏愛的是古琴。
琴,是君子之意。
周十五輕哼了一聲,見聶沉璧不回答,繼續(xù)道,“無妨,也不是何人都有能耐與我姐姐一般為九郎湊上一曲的,這些東西都是世家子弟從小耳濡目染的學(xué)習(xí)來的,旁人在努力,也不過東施效顰?!?p> 原來,聶沉璧進(jìn)來之前,周十姑娘已經(jīng)極力表現(xiàn)了一番,繼續(xù)垂眸,并不是很想回答她,這樣的小女生,腦袋沒有發(fā)育好,心智也不健全,她自是沒有搭理她的必要。
周十五不耐的說道,淡淡的弧圈般的眉毛努力的簇起,狠狠的糾在一起,“你說話你可有聽到?”
“這位女郎,我有一事不明,還請指教?!甭櫝凌堤ь^,眼中眸光流轉(zhuǎn),冶艷靈動。
周十五被這目光晃的一愣,才恍然想起來要接過話題,“你說?”
“假如一個人拿了很多東西要送給別人,但那人卻不收,女郎你說,這東西最后該屬于誰呢?”
原是這么簡單的問題,“那自然就還是他自己的東西?。 比绱藛栴},還需要討教,可真是上不了臺面。
“哦,原是如此?”聶沉璧眸子微微睜圓,面上還有天真的稚氣。
“必然!”
“那么,你在這里說了我半天,但是我沒有受到影響,我也沒有接受,最后這些言語該屬于誰呢?”聶沉璧的音色有些微冷,此刻字字清晰的吐出,仿佛一道巴掌拍過周十五一般。
這話一說,周十五的面上瞬間染上一陣嫣紅,她咬著唇飛快的看了一眼四周,幸好,顧玄舟他不在,然后又飛快的轉(zhuǎn)頭瞪了一眼聶沉璧。
她怎么給忘了,這女子的言語刻薄,上一次自己和姐姐就吃了她的虧呀!
“沉璧,小妹年紀(jì)稚幼,說話有些直來直去,對了,我見你關(guān)注了這棋局片刻,你可是善棋?”周六郎一直關(guān)注著聶沉璧,瞧見她的目光往棋盤之上飄過兩回,當(dāng)下便想著解圍道。
“略懂一二?!弊旖禽p揚(yáng),微瞇了眼睛笑彎彎回道。
“不若與我手談一局。”周六郎右手微抬,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六哥的棋藝之精,我也是甘拜下風(fēng),不若聶家妹妹與我下一局?”周十姑娘溫柔笑道,好似聶沉璧不答應(yīng)的話,她的眉目之上就要染上一份哀婉之色。
周十五一聽周十的話,便知道這是再給自己出頭呢,十姐姐的棋藝不說如何,在京中的女郎圈子里那可是佼佼者。
見眾人再次看來,聶沉璧淡然地笑了笑,她起身而來,朝對棋局走去。
這周家的女郎們還真是一貫的京中貴族女子的做派,腳上覆的都是綢緞織就的鞋底。
柔軟,嬌脆,該是被精心呵護(hù)。
偏偏她不是個惜花之人。
黑白坐定,紋枰兩分。帳篷之外也是風(fēng)雨欲來。
劫匪與私兵對峙,一群烏合之眾自然是不能與正規(guī)的護(hù)衛(wèi)相比,素影昏暈之下只瞧見私兵的身后,被眾人緩緩簇?fù)沓鲆坏垒p袍如雪,緩袖如風(fēng)的身影。
天上繁星如綴,地上牧野蒼蒼,那道身影不疾不徐的從中走了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的看向那道身影,似有一道碧空奪來的瑩光籠罩在他的身上,好似晚上的薄云,游動在月亮周圍的感覺。
他深邃明澈的目光掃向眾人,慢慢的落在了其中一人的身上,“寨山嶺,郭阿四。”
那郭阿四平生打劫無數(shù)次,早就練出來一身戾氣,看著難免倨傲。
可是在看到顧玄舟時,那股倨傲,此刻不管自己是龍是虎,在男子的面前,都得臥著。
順?biāo)卟?,逆他者亡,膽敢挑釁,?dāng)即鎮(zhèn)壓。
那種周身氣度,舉手投足之間似有一股圓融之感,仿佛與天地相合,身化天道。
屋內(nèi),螢火之下,這間帳篷卻裝飾得典雅別致,屏風(fēng)上的字畫,桌上的擺設(shè),都與這黑白棋子的布局相得益彰。
聶沉璧與周十姑娘下的起勁,實(shí)際情況則是剛剛開局聶沉璧被周十姑娘連連劫殺數(shù)枚白棋,這一手是局面的天王山,好比占據(jù)了戰(zhàn)場的高地,之后居高臨下,勢如破竹,“聶小姐,且舒緩一點(diǎn),現(xiàn)在還不是爭斗的時候。”這話的意思是以后見面的時間還長,她要將聶沉璧吊著打。
聶沉璧也不答話,只是微微笑著。
周十五忙不迭的也湊上前來,只見棋上黑子全全壓制白子,不由得意洋洋。
這手棋,還真是略知一二,不通八九,女子之藝琴棋書畫,現(xiàn)下已是琴棋雙失。
觀棋不語真君子,規(guī)矩還是明白的,周六郎不由別開了目光,周十五看著棋盤,盡管心中早就大笑了好幾聲,早就準(zhǔn)備好等待著聶沉璧出丑,嘴中依舊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
現(xiàn)在,她只需要看她姐姐怎么殺聶沉璧一個片甲不留,將這兩次的疾言之仇給她一個下馬威,因著顧九郎在,她們也不好有些作為,現(xiàn)在的這些已足夠凸顯自己世家女子的家學(xué)了。
眾人只覺得棋盤之上聶沉璧早已是必死無疑,而周十手持黑棋,在棋盤之上已成陣法,下出了遙遙呼應(yīng)的招法。
再次轉(zhuǎn)頭的周六郎目光一亮,此刻的棋盤之上,聶沉璧絕沒有膽小回避,反而給出堅(jiān)定的回?fù)簟?p> 這種回?fù)?,是根?jù)敵人盛氣凌人的攻勢自然反彈形成,恰如太極之道,她自狠來她自惡,我自一口真氣足。
見聶沉璧當(dāng)仁不讓鉆入自己布下的定式全套,周十也來了勁,目光里閃過一絲不屑,她倒是要讓眾人好好看看,當(dāng)自己的矛刺破聶沉璧的盾,是如何的演繹對手以卵擊石,不自量力!
而這邊,聶沉璧持子反而落在了右邊的空處,試問在此緊張時刻,誰能將圍棋下到這里?看似脫離主戰(zhàn)場的疏離,卻將難以處理的負(fù)擔(dān)看成可以丟棄的雞肋。
周十大驚,思忖片刻,她猛然明白,這是聶沉璧反客為主之計(jì)!聶沉璧將白棋的負(fù)擔(dān)灑脫丟棄,反倒引誘黑棋去吃,這樣下來五顆白子反倒成了黑棋的負(fù)擔(dān)!
周十暗自咬了咬牙,她周氏一門自幼承圍棋大師的教導(dǎo),豈是這般世家的女子可以攀比的?
棋子落定,周十的出洞似乎顯得有些野蠻,強(qiáng)行在聶沉璧的勢力中打出一條通道來。
“周小姐,我聽聞圣賢有句話,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
周十聽罷,粉臉微白,這女子是在教訓(xùn)她?她又怎么可以輸給這樣的不入流的女子?絕對不可以!
可聶沉璧的棋法如流水可方可圓,然可圍繞山川可滋潤萬物。利刃可開山破石,卻無法抽刀斷水。
巖石沙土,可成天塹,卻不耐流水沖刷。水行大道,哪怕你有高壩長堤,又幾時可截?cái)嗔魉?p> 聶沉璧從開始的“不爭”,恰恰就是最強(qiáng)有力的“爭”。
別人只覺得棋面似是平分秋色,只有周十知道,此刻的她,就好象身心泡在溫水里,斗志怎么也沸騰不起來。
局勢厚薄已此消彼長,周十充滿漏洞的棋型給了聶沉璧可乘之機(jī),然而周氏一族終是一方大族,家學(xué)淵源早就綿延幾代,周十也不愧是周十,她犀利反擊躍然盤上,生動活潑!
“聶小姐,匹夫之勇,成則使人血濺五步。敗則讓自己全盤虧輸?!彼谛υ捖櫝凌档牟蛔粤苛?。
聶沉璧不置一詞,依舊是那幅悠游自得的模樣,然而智者之勇,卻能讓人進(jìn)退不得,即使不能殺敵,也能讓自己擁有最大的利益。
流水不爭先,爭的是滔滔不絕!
黑扳,白退,黑長,白靠,雙方皆雨點(diǎn)般地落子。目下棋局已是周十小勝,但是棋盤逐漸變小,優(yōu)勢實(shí)則是牢牢把握在聶沉璧的手中。
鋒芒不露,暗藏玄機(jī),眾人心神各異之下,誰也沒有瞧出名堂,女子執(zhí)白子的手指在某一處飄飄而過,眸內(nèi)有異彩閃過,一閃即逝。
啪嗒一聲輕響,白玉打磨的棋子隨手扔進(jìn)棋盒,聶沉璧黯然神傷,面上一幅煩躁不安急急離場的樣子,“汝南周氏百年大族,族中子弟各個不凡,今日領(lǐng)教到周氏十姝的風(fēng)采,沉璧佩服?!闭f著就起身踉踉蹌蹌的告退了。
只余下木屐噠噠噠的響聲在眾人的耳邊回蕩。
眾人見她匆匆離去,周十五當(dāng)先反應(yīng)過來,高聲笑到,“十姐姐,你好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