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她的頭枕在枕頭上,眼角流出一滴眼淚,她認為眼淚都成了黑色,眼淚順著眼角流到枕頭上,她的鼻子在抽泣,剛出來的鼻涕又被她吸回去,她聞到了眼淚的味道,這讓她想到了小時候流淚的諸多往事,一幕幕像幻燈片一樣閃過,忽然她的腦海中閃過一個身影,是他!轉而她悲傷的情緒有所緩解。
在她并未失明前,他照顧了她一段時間,這段時間是她認為的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他對她百般包容,細致入微地照顧,都使她感到甜蜜,像是戀愛一樣,雖然她還未曾有一段確定的戀愛,但她已把他作為自己欣怡的對象了。
一天清晨,他走了,不知去了哪里,她怎么找也找不到,她努力想把他忘記,可每一次看到拖鞋,看到病床,看到塑料盆,看到飯盒,聞到消毒水的味道,看到正在打著的藥瓶,看到周圍的一切,她都會想起他,她開始流淚,不知多久,她認為自己的眼睛是哭瞎的。是為了他哭瞎的。
后來她認為瞎了就可以了無牽掛,可是他的臉卻在一片黑暗中清晰起來,而且愈發(fā)完美,他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從未有人對她如此好,從未有人會說一句愛她,而他做到了,在她心中,他就是完美的,無法取代的,他對她的感情,結果就是她對他的無盡思念。
她開始怨恨,她說不上來為何而恨,也許是他的負心,她甚至在夢里經常會從背后抱住他,然后掏出一把匕首,給他一刀,了無牽掛。
她出院了,不是因為病愈,她的眼睛卻并沒有好,只是因為昂貴的醫(yī)療費她實在支付不起,她的怨恨在離開醫(yī)院后,終于開始漸漸消散了,像是雷雨過后的初霽,她還是在想著他,只不過為他的不辭而別找了好多的理由,她開始過上了幾乎盲人的生活,她經常打碎家中的物品,有時是碰落,有時是有意為之,她希望有個人能注意到她,她的弱小需要保護,她甚至在內心中呼喚著有一個人出現,不管誰都好,只要能陪伴在她身邊,可最終并未有一人出現。她經常受傷,流血時也不管不顧,似乎流的是別人的血。
她的生活正常時已經是在兩年后了。在這兩年里,她無數次的劃傷自己,有時傷口遍布全身,她的身上滿是疤痕,最嚴重的一次是煤氣灶的火焰直接升騰上來毀了她的半張臉。她無依無靠,有時鄰居們會來關心她,可她卻因為鄰居的關心越來越孤僻,她經常鎖上門,自己一個人待在房間里,坐在床上,一動不動,一天就過去了。時間的流逝在她看來已沒有了希望,自從她的半張臉毀了之后,她經常的把窗戶關得嚴嚴實實的。
住在二樓的一個小男孩經常從她門前走過,有一次她碰巧開門通風,耳邊就穿來了腳步聲和一個孩子般的驚訝。男孩很驚奇,為什么她的臉有一半是焦黑而枯萎的,像是爛泥土一樣,男孩轉而又想起爸爸媽媽談論的那個奇怪的女人,男孩心中泛起一種因恐懼而生出的憐憫的感情。男孩走動了一下,見她警覺的正要關門,便隨口說了句“阿姨,你好”。即將關上的門停止了,她已經好久沒有聽到少年那陽光般的聲音了,她想開口,但又擔心是在做夢,怕一張口身體有了知覺讓美夢破碎。
男孩看到了她不回答,便覺得是她餓了,因為自己在餓時也會不想說話,他便隨即跑上樓想拿些吃的過來。
她聽到男孩的腳步聲遠了,有些失望,有些遲鈍的關上了門,這時候她才嘆了口氣,原來不是夢啊,可惜,男孩也走了,她在內心中想把男孩留下,她喜歡孩子,喜歡與純潔的東西在一起,她本身純潔,只是現在遍體鱗傷。她又嘆了口氣,這次嘆得很長,以至于她都沒有感覺到門外有腳步聲靠近。
她正向床邊移動時,門外想起了一陣敲門聲。
“阿姨,阿姨,你餓了嗎?我這有些三明治給你吧?!?p> 從此,男孩每天放學總會見到在一樓的阿姨開門,她會盯著男孩,即是她看不到,也要順著男孩聲音的方向把頭移動過去。
男孩似乎與她建立了某種契約,某種外界不可能打破的契約。
她還是怕人,只不過她愛孩子,當聽到有粗重的皮鞋聲或者稀碎的高跟鞋聲時,她總會把門關的嚴嚴實實的。不過有一次男孩偷偷穿了媽媽的高跟鞋下了樓,她到是開門了,因為她能聽得出男孩的腳步聲。
她開始打開門窗了,因為小男孩說他喜歡看到光,她開始整日坐在門口,等小男孩上學放學,像等自己的孩子一樣。她也試著再次點燃煤氣灶,試著做一些飯給小男孩吃,因為她知道男孩并不是跟著父母居住的,而是與伯父伯母一起。
她也試著跟鄰居們打招呼,盡管她的動作因太過生硬而讓鄰居們感到奇怪。
可是不久男孩與伯父伯母吵了一架,后來男孩帶著行李箱走了,去了哪里她并不知道,她只知道那天的眼淚很咸,雨下得很大,有一只鳥飛進了屋里躲雨。
她已失去了人的本能,變得像一個雕塑,眼前一片黑暗,分不清早晨與傍晚,很久很久,她不知道為什么她在乎的一切都要離她兒去,她變得很神經質,活脫脫的就是一位精神病人。
她搬離了她所居住的破舊樓房,遠離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她憑著雙手摸著四周空空如也,她身邊的聲音漸漸變少,她不知這是哪,她想一死了之,可本能卻呼喚著她堅強的活下去,他不知道此時已經是凌晨,她也不知此時她正站在十字路口,周圍空空如也,沒有一聲車鳴。
男孩不知多久又回到了原先的住處,這次回來的,還有另外一個身影,一個男人的身影。那是男孩的爸爸,瘦高的個頭,為人很和善。
她漫無目的,在周邊游當,她認為腳下的一切都在轉動,此時的地球很小,稍微一動就會山崩地裂,但她樂意聽到山崩的聲音。久違的車聲響起,她倒在了車前,不知是車撞倒了她,還是她自己暈倒了。
當她再一次醒來時,她的眼前一片黑色,不過這次的黑色有了固有的顏色,并不像失明一樣,她有些感覺是幻覺,周圍的聲音有些雜亂,不過她能分辨出這里是醫(yī)院,這時她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熟悉到有些陌生,她的記憶一幕幕跳,跳回到了以前在病床前的那段甜蜜時光,是他!
多年的恨意一下子涌上來,一個擁抱,輕輕的,不過這一次是一個小小的身體,她聞到男孩身上的味道了,男孩,和那個男人。
你的眼睛瞎了,我把我的眼睛給了你,男人說話很溫柔,但總是有些哭腔的,這些年,你受苦了,醫(yī)生說你腦部的神經出現了病變,導致了視力的減退,我這些年奔走各地,去獻血,當義工,臟活累活都干了,就是為了今天能夠讓你重見光明。
可當我第一次湊齊了錢,醫(yī)生卻告訴我,你不在醫(yī)院里了,我失望透頂,我應該告訴你的,可是我沒有,這些都是我的錯,后來,我漸漸放下了,我-在醫(yī)院附近的一個破舊的樓房里面住下,每天小男孩都會在我門前看一會,我很好奇,這是為什么,后來,我便得知了你的消息,我篤定,你一定就在破樓附近,我便開始尋找,這時發(fā)現男孩的爸爸正在開著他的車,送你去醫(yī)院,你身旁還有那個小男孩。
男孩爸爸發(fā)現你時,你已經躺在了地上,他當時正下班回家,發(fā)現了車前的你,便立馬把你送進了醫(yī)院。
到了醫(yī)院,醫(yī)生終于開始為你醫(yī)治,我知道我的心愿總算要結了,我曾經在心里想,等我把你治好了,就向你求婚,可做完腦部手術之后,醫(yī)生又說你的視網膜因長期哭泣導致嚴重的松脫,我知道,我與你的視網膜匹配,我便把我的眼睛給了你。
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就是你啊。你沒失憶前,我們一起在那個破舊的樓房里住,當時小男孩還是個嬰兒,你還把他抱在懷里,像抱自己的孩子一樣,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