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一這才注意到,左手傷口又流血了,于是,輕輕脫下左邊的袖子,露出左肩和胳膊。
雖然,有傷口在身,可依然掩不住,他那健碩的肱二頭肌。
溫久看著李正一的傷口,滿臉心疼。
而郡主們,卻是有些嬌羞。
張御醫(yī)隨侍在武則天身旁,無須召喚。所以很快,就處理好了傷口,又換上新布條,包扎好。
然后,就欲起身復(fù)命。
可說巧不巧,藥箱夾著李正一左側(cè)衣襟一角,于是,御醫(yī)一起身,連帶著李正一的衣服,順勢往下一滑,直至腰間……
李正一的整個左背,都暴露無遺。
也就是這一瞬。
武則天和上官婉兒的表情,發(fā)生了極其微妙的變化……
只是,李正一沒有看到。
“快,去后院更衣……”
武三思說罷,便命扈從,帶著他們四個,到后院偏廳更衣。
“遇見你,準(zhǔn)沒什么好事兒……”
武崇訓(xùn)冷得瑟瑟發(fā)抖,還對著李正一嘀咕著。
“有時間在這兒抱怨,還不如趕緊想想,你們一會作什么詩吧!”
李正一漫不經(jīng)心地,懟回去了。
“彼此彼此……我倒是想看看,你敢不敢真的抗旨?”
武傳安發(fā)出輕蔑的笑聲。
李正一笑而不語。
片刻后,四人都換好衣服,復(fù)歸坐席。
兩炷香時間,還剩下大半炷香。
武家三兄弟,剛一坐下,就開始奮筆疾書,好在是作詩,不是寫文章,字?jǐn)?shù)不多。
不消片刻,也都作好了。
而李正一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手里的筆,楞了一陣。
走到宋璟身側(cè),輕聲問道:
“舅父,您知道甲庫嗎?”
“知道,你問這個作甚?”
宋璟反問道。
“那您知道,要如何才能進(jìn)這甲庫嗎?”
李正一沉聲問道。
“那必須得是宮中編纂,或是有陛下特許,才能進(jìn)入甲庫……”
宋璟依舊很疑惑,卻也沒有再多問。
“嗯,多謝舅父!”
李正一心里琢磨著。
無意間,卻發(fā)現(xiàn)武則天和上官婉兒,好似在悄悄耳語著什么。
兩個人有些神神秘秘的。
…………
兩炷香時間已到。
蔡公公走下臺階,收走詩作,整理成冊,并呈予武則天。
武則天拿起詩作,立即翻看。
時不時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
突然,一幅畫,映入眼簾。
畫中所繪,是和風(fēng)細(xì)雨中,此宅一角的竹林,還有一方斜陽,以及眼前的九曲小溪,和不遠(yuǎn)處的一處小亭。
雖是寥寥幾筆,卻盡得其精髓。
武則天瞥了一眼左下角的署名。
不出意外,果然是:李正一。
估計(jì)除了他,沒人敢如此了吧?
畢竟,這李正一,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敢在大殿之上說“我問心無愧,為何要跪”的人。
有膽識!
還能作出“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詩句,以及方才的“大觀園”和楹聯(lián),無一不是經(jīng)典。
有文才!
還是為數(shù)不多的,能得成均監(jiān)祭酒青睞、破格免試入太學(xué)的晚輩。
未來可期!
“李正一,朕讓你作詩,你為何作了一幅畫?”
武則天雖疑惑不解,卻也沒有生氣。
還把這幅畫,給上官婉兒看了一眼。
兩人,對視了兩秒。
上官婉兒的眼神,很有深意,還幫忙解圍道:
“陛下,我看這畫,倒是極好的!不妨聽聽李正一如何解釋?”
而武家三兄弟,坐在對面,一臉吃瓜相。
“回陛下,晚生作此畫,亦是在游觀此宅后,有感而發(fā),只是無奈,一首詩,不足以表達(dá)我內(nèi)心所想……”
李正一如此解釋。
“哦?那你想如何表達(dá)?”
武則天倒是被勾起了興趣。
“晚生想,吟詞一首,望陛下準(zhǔn)許!”
“詞?”
“是的,作詞!”
“好,這倒是新鮮,朕準(zhǔn)了!”
武則天很是爽快。
畢竟李正一,也算是剛剛才震撼過全場的人,想來,提“作詞”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并不過分。
旁人只會以為他如此做,不過是賣個關(guān)子,誰知道,他居然是為了信守馬車?yán)锏某兄Z,以及一點(diǎn)小私心……才出此下策。
“多謝陛下!”
說罷,李正一起身,醞釀了幾秒后,說出了上闕: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p>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p> 此句一出,畫面感就來了。
耳邊都是穿林打葉的雨聲,可這詞中之人,卻不管風(fēng)多大,雨多急,一路吟嘯,悠然緩行,一身蓑衣任憑風(fēng)吹雨打,仍自逍遙一生。
沒錯,這是蘇東坡的佳作之一。
詞牌名為《定風(fēng)波》,寫于蘇東坡在沙湖道中,趕上大雨之際,同行皆覺狼狽,唯有他一人,樂在其中,遂作此詞……
眾人沉醉其中,凝神靜聽。
稍微頓了頓,李正一抬頭,雨后斜陽,甚是明媚,和這首詞的下半闕,倒甚是相映成趣,于是,朗聲道:
“料峭春風(fēng)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p>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p> 這下闕,也是經(jīng)典。
春風(fēng)微冷,將酒意吹醒。
抬頭,卻見雨后斜照相迎,回首看去,那些風(fēng)雨,都已成過去,眼下要做的,就是歸去,不管它是風(fēng)雨,還是放晴。
坦然、樂觀、豁達(dá),皆蘊(yùn)其間。
“此堪好詞!”
“一蓑煙雨任平生,妙哉!”
“好一句——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
“今日才知,作詞也能作得這般有意境,不簡單吶!”
眾人七嘴八舌,感嘆著。
因?yàn)樵~這種文學(xué)形式,在唐時,尤其是如今的初唐,主要流傳于坊間百姓,還未登上大雅之堂。甚至于很多文人,還會對詞有所偏見,以為詞作,多為靡靡之風(fēng),難成大器……
可如今,李正一將這詞,搬上了大雅之堂,眾人才知,原來,好詞是這樣的,并非都是些坊間的靡靡之音。
就連武家那三兄弟,都目瞪口呆。
“正一,朕真是沒想到,你不僅能作詩,還能寫詞,而且,你這詞,可著實(shí)讓朕,耳目一新!”
武則天還在回味著這首詞。
“回陛下,詩詞本是同根生,一通即通,只是詞的長短、韻律更靈活,故而,某種程度上,更能表達(dá)內(nèi)心所感……”
李正一謙虛道。
“婉兒,你也看看,這些詩作,有無能略勝李正一所作之詞者?”
武則天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看向上官婉兒。
上官婉兒認(rèn)真翻看了所有的詩作,輕輕搖了搖頭,回道:
“回陛下,婉兒覺得,無!”
“鑒賞詩作,婉兒你是行家……那此次比詩,朕若說李正一當(dāng)?shù)妙^籌,諸位愛卿,可有異議?”
武則天看向眾臣。
言語里都是不容置疑。
“陛下圣裁!我等,甘拜下風(fēng)!”
眾人齊聲回道。
臉上皆是大寫的“服氣”二字。
東坡之詞,除了服氣,還能如何?
李正一暗自笑道。
“好!那李正一,方才朕已言明,今日拔得頭籌者,有重賞!”
武則天笑容滿面。
“多謝陛下!”
李正一滿心期待著,不知武則天所說的重賞,到底會是個什么賞賜,不論是錢,還是官職,都好…….
“宋愛卿,你這……外甥,今年多大,可有定親?”
武則天突然看向宋璟,問出這話。
這畫風(fēng),不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