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下天氣已經(jīng)入伏，正午怕是出不了門了。姜莓嶼這仰月院在湖上，前后通透，正好有穿堂風(fēng)，倒也不是很熱。況這山莊在半山腰，早晚還頗涼爽。
眼看金烏西墜，李媽媽早早的打點(diǎn)了晚膳，待她用過便和秋半出門納涼去。姜莓嶼就不信，一天之內(nèi)還能遇上兩次那個楊氏不成？
此番果然運(yùn)氣極好，時近月中，月亮快要圓滿了，皎潔雪白，照得園子一片清明。她和秋半慢悠悠的逛了一圈，又在湖心亭賞荷塘月色。
這荷塘美景，倒讓她想起現(xiàn)代的生活，不由得一陣傷感，不再說話，安靜的坐著。秋半也安靜的給她打著扇子，忽然聽到不遠(yuǎn)處傳來女子的嬌笑聲，越來越近，眼看要走上這湖心亭來了。
這聲音，不是楊姨娘又是誰？
姜莓嶼心道一聲晦氣，站起身來就想走，想了想，是自己先來的，又安穩(wěn)坐下，抬高下巴等著那楊氏上門。
誰知楊氏并不是自己來的。她挽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先走進(jìn)來，后面遠(yuǎn)遠(yuǎn)的跟著三四個仆婦。這男子黑暗中看不清容貌，只覺得仿佛周身散發(fā)著冰冷的氣場，甚為壓迫。
這二人也看到了坐在亭中的她，一時愣住了。
石牧璋在暗處，但是姜莓嶼卻坐在月光下。因此他一眼就看到那月華下皎潔如月的臉，上面一雙凜冽的眸子如同深潭，是白日所見的明媚小臉。此刻的她卸去了那些華麗釵镮，不再做婦人打扮，單單家常的用一根金簪挽發(fā)，披下來的烏發(fā)覆住肩頭，是未嫁女裝扮。
他尚未開口，楊姨娘便上前一步，恭順道：“妾身給大娘子請安，今晚妾身陪老爺賞月，不想大娘子竟在此，當(dāng)真雅興?！?p> 姜莓嶼也只好站起來，朝那黑暗中的男子福一福身，說：“原來老爺在此，那我不打擾你們雅興了?！闭f完就要走。誰知剛走一步，就被一只鐵鉗一般的手抓住了左手手腕，隨即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味襲來。
“江氏，你大好了？”是低沉磁性的聲音，撥動心弦。
姜莓嶼的心漏跳一拍，回身站住，看向石牧璋。這下離得很近，她能看到黑暗中他棱角分明的臉。五官犀利深刻，一雙鷹眼正緊緊的盯住自己。
她的心不由得狂跳起來，哇，這種風(fēng)格的型男，就是自己的菜！聲音又這么好聽，愛了愛了。可是忽然想到這人正是自己名譽(yù)上的丈夫，萬分嫌棄自己的石牧璋，心里不由得又惋惜起來，強(qiáng)迫自己移開目光，抬起右手擦了擦不存在的口水。
石牧璋看她抬頭盯著自己看，仿佛看到陌生人般的驚詫，不由得心內(nèi)一陣翻騰。她這演技也太好了吧？
“前番說你已經(jīng)垂危，如今幾天不見，竟這樣活蹦亂跳了？”石牧璋嘲諷的冷笑道。
姜莓嶼腦中的粉紅泡泡一下子全部破滅了。這什么人啊，也太惡劣了吧？她一下子甩開他的手，直問到他臉上：“尊貴的石老爺，怎么，我沒死你很失望？”
石牧璋不妨她忽然湊上前來，下意識后退一步，說：“你既使了這苦肉計(jì)把我喚回來，也該在我面前表演到底才是。如今幾次三番的出現(xiàn)在我面前，你敢說你沒有心機(jī)？”
姜莓嶼簡直無語，翻了個白眼說：“你這人真好笑，我今晚才第一次見你，還是你自己跑來的，何時幾次三番了？你這大男子主義，直男癌，有在這廢話的功夫便去看病，我懶得搭理你?！?p> 秋半一看石牧璋臉色不對，忙說：“姑爺，我家小姐著實(shí)是前番跌破了頭，已經(jīng)全然失憶了，沖撞了您，求您莫怪！”
楊姨娘聽及此，忙插嘴道：“好你個賤丫頭，在老爺跟前還敢扯謊？大娘子何時失憶，我怎么不知？對老爺大不敬便該處置，還要找這種無稽的借口么？”
姜莓嶼轉(zhuǎn)身面朝她，用手掀起劉海，把額角那個恐怖猙獰的結(jié)疤露出來，逼到楊姨娘面前，說：“既然說到這，那你睜開眼睛看看這里。你現(xiàn)在就給我對天發(fā)誓，說你不知道我這傷疤是怎么來的，你發(fā)誓說我這傷跟你沒有關(guān)系，快?。 ?p> 月光下那皎潔的小臉上觸目驚心那么大一個傷疤，配上她狠戾的表情，頗為猙獰，楊姨娘嚇得后退一步，忙繞過她跑到石牧璋身后，說：“你別血口噴人！你自己跌的傷，賴得了誰！”
姜莓嶼的手依然掀著劉海轉(zhuǎn)過身來，朝她走去。石牧璋一下子看到那個傷疤，不由得倒抽一口氣。這傷不似作偽，再聯(lián)想到她突如其來的轉(zhuǎn)變，以及今日陌生的眼神，他心里對此事前后已經(jīng)分明。
“江氏，你這傷。。?！彼鋈徊恢涝撜f些什么，忽然有點(diǎn)心虛，強(qiáng)撐著說：“竟如此嚴(yán)重嗎？你當(dāng)真已經(jīng)失憶了？”
姜莓嶼放下自己的劉海，在他盯視的目光里，挑釁似的認(rèn)真的梳理了半晌，才慢條斯理的開口道：“唉，說來也怪，那日我莫名其妙跌入湖中，飄飄蕩蕩的來到了閻王殿前。誰知閻王爺一查我的生死簿，當(dāng)即就對我說，你當(dāng)是個長壽的，命不該絕，回去吧！喏，我這不又活回來了。”
說完看這楊姨娘臉色鐵青，又壞心眼的繼續(xù)說：“我也問了，閻王爺呀，我這是被人暗害的，難道就算了么？你猜，閻王爺說什么？”
楊姨娘強(qiáng)撐著說道：“老爺，大娘子怕是真的壞了腦子，如今竟在這說起這些子虛烏有的事了。。。你莫要誣賴好人，當(dāng)日你自己神思恍惚跌進(jìn)池子里，我在明珠苑寸步未出，你斷然賴不到我身上！”
石牧璋被她們的對話攪得煩躁不已，開口說：“行了！杏子，時候不早了，送你家主子回去吧?！?p> 杏子忙從后面走上來，扶了楊姨娘。楊姨娘也不敢再多說，就委委屈屈的告退了。
姜莓嶼看這她們一行人呼啦啦一下子走了個干凈，想起楊姨娘臨走時那青灰的臉，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笑臉。今天二戰(zhàn)又告捷了，哪能不高興呢。
正笑著，忽然感覺到有一道凜冽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臉上，不由得有點(diǎn)尷尬，干笑兩聲道：“那個，我也告辭?！?p> 石牧璋哪里容她就走，冷聲問道：“你很得意？”
姜莓嶼很謙虛的擺擺手，笑著說：“也沒有很得意，一般般吧?！睂?，她的人生信條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楊姨娘一再的欺負(fù)到自己頭上來，自然也不能當(dāng)軟柿子吧。
石牧璋嘴角直抽，他并沒有在夸獎她好嗎？想想她腦袋上那么大個傷口，心里不由得一緊，道：“你那傷口，我不知道竟如此嚴(yán)重，先前是我誤會你了?！?p> 姜莓嶼默默的在心里給他加了一分，心想：知錯就改，也不算太惡劣嘛。于是更加大度的說：“無妨，我也知道，現(xiàn)在的我健康得過分了，畢竟你是趕回來給我收尸的，如今白跑一趟，難免失望。”
石牧璋忽然胸口一陣煩悶，說：“我并沒有失望?！?p> 姜莓嶼轉(zhuǎn)身又坐下，笑著看向他，說：“哦?！?p> “哦是什么意思？”
“哦，就是不信你的意思。你真的希望我康健嗎？其實(shí)在你看來，我作為江氏的女兒，被硬塞給你，是多余的。我康健或者病弱，甚至一命嗚呼，你都沒有太大的感覺吧?！苯畮Z看得非常透，所以也格外豁達(dá)。
石牧璋被說中了心事，心里一滯。他對江家的感情是由愛生恨。幼時在江家得到的關(guān)愛越多，后來因石家失勢，被落水狗一樣扔出來的恨就越多。但是平心而論，這江氏那時候只是幾歲的孩子，如何就該承受這些？
他看向姜莓嶼，此刻她坐在潑潑灑灑的月光里，皎白圣潔如同一朵蓮花，用那樣平淡豁達(dá)的眼神看著自己。不知為何，今日他看到她，心臟總是不受控制，一陣陣的跳著。
他艱澀的說：“先前是我太忙，如今你既是我石府的大娘子，我自不會虧待你?！?p> 姜莓嶼心內(nèi)暗暗冷笑，心說，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你那是忙嗎？不過自己既然決定離開，倒也不必跟他扯什么感情，因此就帶著笑說：“我經(jīng)此一事，看清了一些事而已，你倒也不用如此客氣。既說到這，我倒是想和你好好談一談?！?p> 她本打算以后瞅個合適的時機(jī)再說合離的事，畢竟現(xiàn)在自己剛剛好，還得養(yǎng)一段時間，熟悉下這個陌生的世界，才能廣闊天地，大有可為。可是如今這人都坐在面前了，不如直接提了吧，畢竟夜長夢多，那個楊姨娘虎視眈眈的，萬一再下黑手，就悔之晚矣。
石牧璋忍住心潮起伏，只在面上故做冷淡的問：“談什么？”
“你看，你當(dāng)初娶我，也是因?yàn)橹暗挠営H文書。實(shí)際上你是被迫的，我也是被迫的。如今我也進(jìn)門半年了，咱們也并見過面，更無情分。像這般大家不情不愿的住在一個院子里，倒不如一別兩寬。你反正已經(jīng)履約娶過我了，不會影響你重諾的名聲。我呢，也可以回去梅州過我的清凈日子。我真的不想占著茅坑不拉屎，這個石家大娘子的位置正好讓出來，對吧？”姜莓嶼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很有耐心的在和他談離婚事宜了，這么好的建議，誰聽了不得鼓鼓掌叫聲好？
但是石牧璋不覺得好，他越聽，臉色越陰沉。聽到占著茅坑的時候，臉色已經(jīng)黑如鍋底。難道自己是個茅坑？更何況她江玫俞可是一個大家閨秀，怎么能說出如此粗鄙的話呢？
“你的意思是？”石牧璋咬牙切齒的問。
姜莓嶼愣是沒聽出他牙齒咯咯作響，輕描淡寫，理直氣壯的說：“石老爺，咱們合離吧！”
砰的一聲，他一拳砸在旁邊的柱子上，嚇了姜莓嶼瑟縮了一下。她吃驚的看著他：“你不愿意？不應(yīng)該啊。。?！?p> 皺著眉頭看了一會黑暗中他的表情，只看見一雙閃著寒光的眼睛，忽然明白了：“哦。。。我知道了，你肯定要面子，覺得合離沒有面子。沒關(guān)系，我不要面子，你寫個休書給我也行的，我都可以的?！惫糯腥寺铮即竽凶又髁x。只要能自由，帶著自己中的彩票遠(yuǎn)走高飛，吃香喝辣，被休也沒有關(guān)系啦。
石牧璋簡直不知道說什么好，他支在柱子上的手氣得直發(fā)抖。他本對這個女人很厭煩，勉強(qiáng)接到府里以后，壓根不想看到她。甚至只要聽到江氏這兩個字，他就想到自己當(dāng)初像一條死狗一樣被扔出江家的大門，這種屈辱讓他無法原諒。
此前雖見過她兩面，都是平淡如水，木訥的低著頭，一臉委委屈屈，讓他更加不快。因此當(dāng)時她若要合離，自然可以順其自然把她扔回梅州，此生再也不見最好。
可是此刻，她皎潔如明月的一張小臉上，鑲嵌著無比認(rèn)真的盯著他看的一雙清澈眸子，正露出如小狗等待食物般期待他點(diǎn)頭，同意合離或則休妻判決的表情，他就是氣得發(fā)抖。
“江氏，我看你是腦子摔壞了吧！一個女人，還是被硬塞給我的女人，你有什么資格提出合離？”他口不擇言的說。
“啊，對呀，我就是腦子摔壞了呀，剛剛不是跟你說過了嘛。我也說了，你不肯合離也行，你可以休了我，七出里隨便找一條就行，我無所謂的，真的！”姜莓嶼無比認(rèn)真。這人長得真帥，可惜年紀(jì)輕輕就聾了。想著想著就有點(diǎn)可憐他了。嘖嘖嘖，可惜了可惜了。
“你。。。你！好樣的！”石牧璋氣得說不出話來，兩只手緊緊的攥成拳頭，忍住不去打她那張帶著惋惜的臉，轉(zhuǎn)身就往外走。
剛走兩步又停下來，轉(zhuǎn)過身陰測測的說：“江氏，你從出生就被你父母定給我了，這輩子就是我石家的人，死了也是我石家的鬼！不管你想合離，還是想休妻，我勸你趁早歇了心思！”
說完大步往外走，還沒走兩步，就聽到后面姜莓嶼追出來拉住了衣擺道：“我說石老爺，你回去好好考慮考慮??！別為了一時的面子，毀了你一生的幸福啊??！”
他站在原地，深深呼吸，強(qiáng)壓下回去爆揍這女人一頓的沖動，猛的甩開她的手，快步逃也似的回了摘星閣。
姜莓嶼看著他身影消失，撇撇嘴轉(zhuǎn)身，一回頭秋半愣愣看著她，嘴巴長得可以塞進(jìn)去一個雞蛋，她聳肩一笑說：“切，鋼鐵直男，要面子！不理他，讓他好好想想。咱們走吧，不早了，咱們也回去吧?！?p> 二人回到仰月院，李媽媽已經(jīng)備好了洗澡水。聽到秋半一五一十的講了晚上發(fā)生的事，忍不住立時進(jìn)來埋怨姜莓嶼：“姐兒，就算你要合離，也得緩緩的說。你這樣直接說，哪個男人受得了呢？”
秋半也說：“我看老爺那樣，像是要吃人一樣，嚇?biāo)懒耍 ?p> “安啦，你們別害怕，談生意哪有一次就成的，這不得慢慢談，彼此試探對方的底線，才能合作共贏嘛。別管了，不早了，我先去洗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