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苦逆也悅耳 醉舍南思?xì)w

　　“吾聞昔靈帝崩殂，令兄袁紹間使人勸何進(jìn)以選拔賢才?！?p>　　沒等周尚說完，陸康太守斥喝道：“周公醉了，不知從哪里聽來的小道消息，還不退下?！?p>　　周尚聽了面紅耳赤的反駁道：“周氏以忠信傳家，吾伯、兄皆職洛陽，何敢胡說？”

　　緊接著，又補充道：“吾方所言間客，得非大將軍門客張津乎！”

　　陸康聞言一急，又瞥了旁面的袁術(shù)一眼，卻沒瞧出什么來，乃跺腳說道：“你這腐儒，來人，還不把這胡言亂語的家伙拉下去?！?p>　　不等堂外的武士進(jìn)來，卻見袁術(shù)擺手笑說道：“誒，今日宴會，術(shù)欲與子等論漢家敗事，哪有稍及自身，便叉退諍友的?！?p>　　陸康不知袁術(shù)度量深淺，還欲再說，袁術(shù)見狀說道：“季寧勿要再言，此事實有之也?！?p>　　眾人見袁術(shù)都承認(rèn)了，也不敢再說，遂皆望向周尚，看看他還要說什么本地人聽不到的秘辛。

　　那周尚也不膽怯，見袁術(shù)承認(rèn)，聲勢更高，幾乎喝斥一般說道：“張津既進(jìn)言，何進(jìn)乃引汝兄弟為心腹，厚相結(jié)納，遇事問之，逢請從之，故天下事在何氏，不如言在汝家乎?！?p>　　“卻內(nèi)使何進(jìn)頭顱斷在嘉殿之上，外使戚貴少皇毒誅于諸侯之手，盟津一會，使牧不前，洛陽一焚，天下分亂，以此言之，亂天下者得非袁氏乎！”

　　說到最后，周尚幾乎是嘶吼一般，一語既出，四座皆驚，心聲靜之可聞，脖梗身直，莫有敢言！

　　不知過了多久，忽有一陣風(fēng)吹過，炎炎夏日下，周尚突覺得冷汗直冒，忍不住想打個寒顫。

　　尚瞥眼望向目瞪口呆的諸人，又回思了剛才的話，心中不由大汗道：“壞了壞了，剛才熱血上頭，把話說重了，本還只想微諷這個假言假意的袁術(shù)，這下玩過了，以袁術(shù)的性子，怕是要交代在這里了?！?p>　　想到這必死之局，實在是有負(fù)兄長周忠囑托，恐廬江周氏將有大難矣，只希望我家公瑾能逃出去，再興宗族吧，我也當(dāng)為其助盡余力也。

　　隨即上前邁了一步，正聲說道：“我言既此，請即刻就戮爾?！?p>　　座下眾人，此時皆謹(jǐn)聲不敢求情，太守陸康心有不忍，想張張嘴，但余光看到階下其長子有些勸諫、有些哀求的眼神，最終低下頭，沒有開口。

　　位居袁術(shù)左旁的李豐，怕陸康再度作梗，也按劍膝坐，隨時準(zhǔn)備聽候袁術(shù)號令，挺身刺尚。

　　此時情景，真箭發(fā)弦上，刀觸頸前也。

　　誰知，讓人看不出喜怒，一心安坐的袁術(shù)此時竟拍掌站起身來，如孩童一般大笑道：“先生所言甚是。”

　　“想那袁紹本一庶子，違禮法而竊居于上，引董卓入洛陽，奪盟主而不進(jìn)軍，前我奉天子令，送金尚入于兗州，而袁紹拒命攻我，其真乃大奸大邪之輩也，我早晚必罪之?！?p>　　袁術(shù)一邊說著，一邊走到周尚面前，將其拉到上階，親為尚倒了一杯酒，雙手捧到其面前說道：“為先生賀?！?p>　　周尚此時感覺懵懵的，我剛才本想嘲你，卻罵成了汝南袁氏，怎么到你這又成罵袁紹了，哎呀，錯了，錯了，這不打馬拍馬屁上了嗎？

　　但周尚剛才出了一身冷汗，已經(jīng)醒了酒，也畢竟年歲不小了，又怎么會再觸袁術(shù)的霉頭。

　　遂接過酒杯，一口飲盡，袁術(shù)見此喝彩道：“先生好酒量?！?p>　　不等周尚回話，又急忙說道：“先生大才，我欲辟先生為牧府從事祭酒，還請先生不要推辭?！?p>　　眾人聞言皆倒吸一口涼氣，剛才發(fā)生了什么，袁術(shù)不但沒有生氣，還將周尚辟任揚州牧府從事中身份最高的祭酒，早知如此，咱也罵罵了。

　　周尚此時更是被驚的差點坐到地上，多虧袁術(shù)眼疾手快，一手微微拖住周尚臂肘，讓其站穩(wěn)腳跟。

　　對周尚而言，人生的大起大落莫過于此吧，才有身死族滅之厄，杯酒間，轉(zhuǎn)升如今堂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牧府從事祭酒。

　　尚站穩(wěn)身子，微微整理一下有些凌亂錯位的衣袍，拱手下拜道：“尚今日始知袁公偉略，承蒙不棄，愿盡牛馬之勞?！?p>　　袁術(shù)聞言大喜，乃使人于階席之間，另置案席，以示親近，而陸康拜辭道：“今周公為揚州牧府祭酒，我當(dāng)讓之，自處案席。”

　　周尚聞言急忙推辭道：“尚為幕僚之屬，公得天子授九卿之尊，哪有府君坐于階下的道理？”

　　康欲再讓，而袁術(shù)也擺手說道：“季寧為廬江主，哪有主人處在階下的道理?！?p>　　一旁的李豐見狀便要上前禮讓，卻被袁術(shù)一把拉住，手掌將其向后輕推，也不回頭看他。

　　術(shù)笑著繼續(xù)說道：“既如此，我等不如撤去小案，置大案而三面圍坐肉食，也暗合古賢王之制也?！?p>　　陸康聽其竟以王者自居，怕是有王莽、董卓之心也，微微皺了皺眉頭，但不敢說什么，心中自安道：“袁術(shù)為亂世之諸侯，東南千里之土，若能行王道，也是百姓之福呀?！?p>　　陸康不為駁說，周尚承蒙恩遇，其他人是更不會開口的，四人乃圍案而坐論，使階下眾人自顧飲樂。

　　此間雖無絲竹歌舞之樂，卻擁指點江山之興，推杯換盞，論盡古今，暢聊經(jīng)義，好不快活，袁術(shù)第一次感受到兒時父親袁逢所迫誦的那些詩賦文章是如此的美妙！

　　想到這，又思及因自家兄弟會盟起兵，而使親長遭戮的舊事，不由哀嘆道：“吾兄伯被董卓所殺，已經(jīng)三年了，今兄弟相攻，蹉跎南土，袁氏又何時能入得洛陽，輔佐天子，以致太平乎?！?p>　　三人聞言皆出口勸慰，感思故袁氏諸公故事，袁術(shù)有些走神地聽著眾人言語，低頭看向桌面上前番灑落的酒水，不知想著什么。

　　猛然間，袁術(shù)抬頭望向三人，說道：“江南荒蕪，不如中原遠(yuǎn)矣，吾舍南而逐于徐、豫，可乎？”

　　陸康不愿大興征伐，閉口不言，而李豐卻說道：“我聽說過去楚國千里江山，土地遠(yuǎn)超齊、晉，而不能獨霸者，乃地廣而人稀也。江南諸郡，不如南陽一郡戶口，而北面曹操勢力強大，明公如欲早歸洛陽，迎奉天子，豈不如返歸于南陽乎？”

　　袁術(shù)知其為南陽豪杰，思?xì)w故鄉(xiāng)，只是笑笑，并不作答。

　　而是轉(zhuǎn)頭看向祭酒周尚，恭言問道：“祭酒何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