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條美麗的傳說
原創(chuàng):龐闊
1973年,那一年的夏天,當我還只是十一歲的小男孩兒時,住在十四條的我,通過心姐一認識了徐冰云。徐冰云街坊鄰居都稱呼她小芬,那時芬姐梳著兩個小辮,一雙動人眼睛,黑亮的秀發(fā),苗條的身材,上身穿著短袖白襯衫,下面穿著帶褶的靛藍色的裙子。那年月大家都不富裕,穿的都很簡樸,小芬卻衣著得體,姿態(tài)優(yōu)雅。她剛從第九中學轉到第一中學,在學校文藝隊學舞蹈,大家在一起的時候,她總是沉靜寡言:性格深沉文靜,不愛多說話。那一年,她十四歲。
那年夏天高考出一個“白卷先生”張鐵生,年底又涌現(xiàn)一個“反潮流”的黃帥。而我,學會了掏襠騎腳踏車。
小芬是個命苦的孩子,自打生下來,就不知道自己的生身之父是誰,有一個不能說話的媽媽。她媽媽在化工廠上班,工資不高,全靠小芬的姨媽和姨夫接濟,住的房子的房租,水電都是姨夫給交,坊間就有傳言,其實姨夫就是她親生父親。
芬姐從懂事起就沒有安全感,總是擔心自己會走錯路,走錯路媽媽怎么辦?誰來照顧。因為沒有父親的原因,她害怕男人,對男人總保持安全距離。可是十四歲的她,卻出落成了,一個氣質優(yōu)雅亭亭玉立的小美人兒,她一舉一動開始引起周圍男人的矚目、遐想。從初中就開始受到男生巨多夾在本里求愛紙條,她說:“害怕,收到了也不敢看”。
因為在家里和媽媽只是用手語交流,所以平時她很少說話。但她的一顰一笑都讓男人心醉、女人羨妒。好男人不敢靠近,壞男人就像哄起來的一群蒼蠅圍著她嗡嗡嗡的轉。可惜這樣本應被珍惜與保護的美麗,在那個扭曲道德觀的年代,給她帶來的卻是煩惱與痛苦。雖然經常被大、小流氓騷擾,家里的玻璃都曾經被打小流氓打碎。更可怕的是,總會招來女人的怒視和謾罵。有一個嫉恨她的女人,用污穢不堪的語言罵她,還伸手打了她一個嘴巴,她捂著臉跑回家不敢讓媽媽看到,躲被窩里偷偷的哭泣。
后來,她有人告訴她,當天晚上就有人把打她的那個女人家給砸了,她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是誰這么仗義,替她抱打不平。
1977年由于家庭情況特殊,芬姐沒有上山下鄉(xiāng),分配到鐵東三道街廣播電臺服務部,在上班那些日子里,總能見到收音機沒有毛病也去修理的男人們,就為看她一眼,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她像個女神一般,征服了園林地區(qū)。僅十一歲的我也不由自主地成為愛慕她的一員,每一次遇到她,都能感到懷中有亂撞的小鹿,我故作鎮(zhèn)靜的問候,她總是報以微微一笑,那也會讓我感到無比快樂和滿足。睡夢中萌動的性幻想,伴隨我茁壯成長。
那時,園林地區(qū),市委大院,高干子弟住的臺町,都有她的追隨者。后來聽說,對爐的一個很帥歡哥與一個臺町大院子弟潘哥,為得到她定點茬架,最后以潘哥被歡哥砍幾菜刀的代價,抱得美人歸。芬姐和潘哥談了6年的戀愛,在83年結婚育有一子。
一場讓人們躁動不安改革開放的春風,吹散了他們的姻緣,潘哥去了美國。后來,潘哥和她最好的閨蜜同居了。我曾在芝加哥,車上遠遠的看到潘哥的一個背影,那是幾年以后的事情了。
十五年前,芬姐的媽媽因病去世了,無拘無束的芬姐,漸漸學會酗酒買醉。每天要吸二包香煙,煙不離手,夜以繼日的以搓麻將為生。
經過歲月的盤剝,她開始失去往日的光華,變老了,過去的風韻似乎已經被歲月磨滅,她漸漸走到窘迫的處境之中,一步步地沉淪,聽說有時也會為了生計做交際女子……褪去外貌這層空囊,沒有人真心關注她。
小芬在2014年,得了不治之癥。2015年9月,我聽她同學說,小芬已經肺病晚期,23日,我從上海飛回家鄉(xiāng)看望她,通過她的同學找到她在綠化街的家,我手捧一大簇美麗的鮮花,開門的是個小青年,應該是她兒子,他從美國回來后一直照顧芬姐。進屋見芬姐躺在床上已經不能下床了,靠床頭一個吊繩才能翻身。我說:”芬姐我來看你來了“,芬姐努力的看著我說:“是小闊吧?你來了”。我:“我回來看你來了”,芬姐很開心。我和她聊起許多童年往事。
上次見面,還是幾年前回家鄉(xiāng),和園林英子大家一起去舊堡吃驢肉餡餃子,芬姐從外面進來,英子笑著對進門的小芬說:“你的粉絲來看你來了”。芬姐微笑著坐到我對面對著我說:“讓你失望了吧?”我慌亂地回道:“沒有,沒有失望,芬姐還是那么漂亮”。近50歲的芬姐臉上妝很濃,容貌大不如從前,還是風韻猶存,但是性格卻是變得豪放許多,叼香煙的側影有些像老上海風塵女子的腔調,超乎我的想象,這是我三四十年后,再次見到芬姐她給我的印象。
病床前,我勇敢地告訴她我童年喜歡她的感受,她聽的很認真。可是她對我的印象、卻僅僅是一個喜歡跟著小姐姐們屁股后面跑的小男孩。
我握著芬姐有些涼意纖細修長的手,很貪心的向芬姐提出很多問題,想要知道那些問題答案。我問了她閨蜜和潘哥的事兒,她告訴我,她現(xiàn)在已經原諒她了。我還問了她,姨夫到底是不是她生身父親?她頓了頓后,平靜的說:應該不是的。我們一起回憶童年,青春,人生一個個精彩片段。我把她的音容笑貌保留下來,留給曾經喜歡暗戀過她的人們……
臨別,她送我一本她的老照片影集,我不忍心拿走,芬姐說:“本來我是要把它燒掉的,你拿走留個紀念吧”。我答應整理好文稿給她看。臨別時,在我們最后一次合影時,芬姐讓我緊緊地靠著她。。。
回到上海不到一個月,29天后、2015年10月22日清晨,55歲的芬姐永遠的離開了凡世間。這次見面竟成為永別。
有人說,紅顏薄命的徐冰云,是帶著愛恨情仇香消玉殞。其實,我認定她是仙女座下凡的仙女,上帝的女兒,甘愿降維,來到二一九公園湖畔,是為了體會在3D地球上,做女人的不易與艱難。不能說話的媽媽也許是為了幫她保守這個秘密吧。
如今,她回到上帝的身邊、天堂從此又多一個美麗的仙女,回到不需要戴口罩就可以自由呼吸清新空氣的地方。天父知道她在人間的遭遇,就越發(fā)給她加倍的疼愛與賞報。
夢中我又回到十四條,和煦微風的二一九公園湖畔。那個夏天,十四歲的小芬依然那么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