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走丟的瘋子
今年,村里來了個黨支部書記,不過整個村還是和往常一般,沒有多大動靜。其余的,就只能希望這一個書記能夠多懂我們這些農(nóng)民一點了。
聽村委會里的人說,這幾天那個人就要來了??墒堑攘擞值龋瑳]等來書記,卻等來了一個瘋子。
于是書記什么的就被大家遺忘了,焦點全都在這個瘋子身上了。
沒有人知道他叫什么,也不可能知道。他一身穿得極為邋遢,完全就是一個乞丐模樣。
這個瘋子頭發(fā)很黑,是臟的黑,也油得發(fā)亮,誘惑著不計其數(shù)的蒼蠅在他周圍飛來飛去。
衣服好像很耐用,并沒有傳說中的什么大破口。
其次就是滿是灰塵泥土的褲子,讓人著實分不清到底是黑色還是黃色的,不過也沒人想去分清。
在我們村看來,瘋子或許本應(yīng)該就是如此吧!
可說他是瘋子吧,卻倒有很多人性。但他的確是個瘋子,一整天瘋瘋癲癲的。
那天是我第一次接觸這個瘋子。
下午,我剛從田里翻完土回來,走到村口,那個瘋子就在垃圾桶邊翻找著什么,或許是餓了。
我仗著手中有一把鋤頭,可以用來防身,便提起勇氣就上前問:
干嘛呢!餓啦?
他停下了那翻垃圾比我翻土還使勁的動作,默然地回頭盯著我看。有那么一瞬間,我其實很想提起鋤頭砸過去,畢竟瘋子總是會做出一些讓人猝不及防的壞事。
可我的擔(dān)心始終沒有成為現(xiàn)實——他點頭了,然后就繼續(xù)翻著垃圾桶。
我實在是無法理解,他到底是有多餓?而且還這么的狼狽,就連和我多一點的交流也會成為他的累贅,怕耽誤他找到吃的。
他沒有過多地搭理我,我也不自討苦吃,因為這樣還是太危險了。
索性我扛著鋤頭就進(jìn)村了。
可是沒有走過幾戶人家,就聽見身后“咚”的一聲巨響。我被嚇得鋤頭也“咚”的落下地上,側(cè)頭看過去,原來是那個垃圾桶被打翻了。
想也不用想,肯定就是那個瘋子干的好事。一定是沒有找到吃的,惱羞成怒了。
我口中不停地咒罵,這瘋子真他媽就是個瘋子……嘴上的話沒有腳下的步伐快,我抓緊重新扛上鋤頭跑回家去。
一路上,每一個人似乎都在討論那個瘋子,驚奇于他的出現(xiàn),然后就是一頓難聽的咒罵,罵他讓家里小孩不敢出去玩,罵他把整個村搞得垃圾到處都是……有的人遇事不順了,也拿那瘋子為借口,破口大罵。
我也覺得這個瘋子蠻煩的,為什么就偏偏要來我們村呢?
一下子我們村就變得焦躁起來了。
母親在家里也擔(dān)心著我?;氐郊?,我還沒放下鋤頭她就趕過來抓住我的雙臂,上下左右地打量著我是否有受傷,急切地詢問著有沒有遇到瘋子之類的話。
雖然我的確遇到了,還主動招呼那個瘋子,但在母親面前,我還是得說沒有遇見。
到了她這個年歲,有些事還是有必要瞞著的。
妻子在母親身后目睹了這一切,她明白在心,但總歸是不會說出口的。
晚上吃完飯后,母親去鄰居家里嘮嗑去了。
妻子一邊洗著碗一邊問:
你遇見那個瘋子啦?沒什么事兒吧?
嗯,遇見了。沒什么大礙,那個瘋子……嘶——似乎也沒有那么瘋子?
說什么呢?以后看見了就快點繞著走,瘋子可不管你對他怎么看!聽到?jīng)]有?你不為我著想,也為媽和孩子想想!聽到?jīng)]有?
是,是,是,聽到了!
……
可在這個幸福的家里,我又想起了那個瘋子。
初冬的晚上,他應(yīng)該不會冷著吧?畢竟他的衣服還是有點兒厚的,是誰給他穿的呢?或許他是有些餓了,但其實垃圾桶里是沒有什么可以吃的,他現(xiàn)在在干嘛?還在找吃的嗎?
深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我久久不能停下這個思緒。感受到了一旁妻子的沉重的呼吸聲,我輕緩起身,裹上厚棉襖,提著一小袋臘肉和冷飯,打著手電出門了。
這是我第二次接觸那個瘋子。
他還是在那個垃圾桶旁,不過垃圾桶被正起來了,里面也沒有什么垃圾,應(yīng)該是被環(huán)保工清理走了。
我把口袋掛在棍子上,隔著距離給他遞了過去。
好吧,我手里其實還拿了一根棍子,防著他總不是沒有道理。
“磅,磅,磅……”我把著棍子不斷打在地面,試圖喚醒他。
醒了?吃點東西吧,在那里……
我用棍子指了指他身旁的口袋。
手電照在在他的臉上,他下意識的擋住了臉,看了看口袋里的飯和肉,說:
謝謝。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瘋子說話,或許也是最后一次。
待他從強光中緩過來,卻久久不動手吃飯,我催促了一兩句,但冷冷的風(fēng)也在催促著我快點回家去,回到那個溫暖的的被窩里。
于是我走了,卻始終沒看到他動一口嘴。難道他不餓嗎?我心里疑惑。
第二天早早起來,我又提著鋤頭去田里翻土。
其實,我的確是趕早起來去村口看看那個瘋子怎么樣了。
令我驚訝的是,那個瘋子不但沒吃,還把它們?nèi)冀o村里那些沒有主人的貓狗吃了——他真就是一個瘋子,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了!
后來,過了沒幾天,聽人說他在橋邊落水了。然后,就再也沒上來了。
起初我是不相信的,可任我在村中尋來尋去,都沒有再出現(xiàn)他的身影了。
村里人罵他活該,說瘋子死了好,總算是清凈了,孩子們都可以出去玩了,不必再擔(dān)心什么了……
我不信,他應(yīng)該是離開這個村了。畢竟村口的那個垃圾桶里屬實是沒有什么可以吃的,他或許是去別的村去了吧?希望那個村的人不要對他太粗魯了。
土在今天總算是翻完了,也終于可以開始播種了。
我直起弓了太久的背,抬頭就看見一個年輕人緩步往我們村走去。有那么一刻,感覺他的背影和那個瘋子有幾分相似,但氣質(zhì)差太多了,這小伙一看就是大城市里的人。
忙完回到村里才知道,原來他就是那個新來的黨支部書記。
他怎么是一個人來的?我問。
管他呢!誰知道?他會種地嗎?和俺們有什么關(guān)系?
后來,新來的黨支部書記買來了一大批我看都沒看過的鐵疙瘩,說這東西是犁田、播種用的,還教我們怎么用。
于是,好多田的產(chǎn)量都多了好多,大伙兒可高興了,紛紛稱贊咱們書記真厲害!
時間年復(fù)一年地過去了,村里的書記就沒有再換過,我們村也成為了脫貧榜樣村。
只是再也沒有人會記得那個瘋子了,他不過只是那段時間里大伙兒的微小的談資罷了。
書記一來,所有人都忘掉他了。
或許除了我,沒有人還會記得那個瘋子了,他大抵是在人們的心中走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