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買藥
此刻的岳不息絲毫沒有聽出唐小夕在指桑罵槐，而是焦急地問：“令尊既然認識我父親，可知道我家人的確切消息，也許他們尚在人間，如果......被埋在何處？”他變了嗓音，聲音也開始發(fā)抖。
唐小夕沒看他的眼睛，垂下目光低聲說：“你的家人應該是在寶塔橋被殺害的，被屠殺的三萬人里只有十幾個人僥幸活命，如果他們至今沒有聯絡你，應該......”
“我回去找過他們，家已經被鬼子征用了。醫(yī)院、防空洞、收容點都找了，都沒有.....我擔心他們回去江西師范找我，但是一直沒有......”岳不息眼前再度出現了屠城后南京城里的慘狀，他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了。
唐小夕閉上眼睛，仿佛又置身于尸山血海中，她哭著說：“太慘了，那場景太慘了，咱們的同胞們太慘了，咱們的南京啊......”
兩人都再無法開言，默默地流淚、也在默默地整理著情緒。
岳不息自問：唐小夕和自己交流這些的目的是什么？她又為什么要自己的全家福？
唐小夕問：“你應該知道蘇金桂為什么跳樓吧？你為什么要替大造做偽證？”
“我確實沒有親眼看見他欺辱蘇小姐，并且，就算我說他剛進我辦公室不到十分鐘蘇小姐就跳樓了，你和日本人打交道的時間比我久，你認為大造會承認嗎？那個平川又會真的處理他嗎？”岳不息問。
沉默了片刻，心里也覺得大造不會因為進岳不息辦公室時間有誤被處置；那個平川更是不會因為一個中國女孩子跳樓去處罰自己的部下。不是聽說很多日本女人為了支持“圣戰(zhàn)”還自愿到軍隊做軍妓嗎？可見貞操在他們眼里是不值一文的。
但是見岳不息絲毫沒有因為自己的助紂為虐而負疚，唐小夕也恢復了之前的冷漠和不屑：“我該走了，全家福給我一張吧？”
岳不息給了她一張全家福的四寸照，她小心地裝好，沒有再看岳不息，轉身走了。
“她知道你的名字是肯定的，但是否真的從他父親嘴里知道就不一定了。”盧偉華仍然在思考：“她如果是特務，想弄到你的照片易如反掌，為什么單要你的全家福呢？”
岳不息用滿懷期待的眼神看著他：“哥，你說，會不會，我的家人還在......”
不知從何時起，岳不息對自己的稱呼變成了“哥。”盧偉華雖然覺得這個可能微乎其微，但是他不忍掐斷岳不息心里這唯一的祈盼：“但愿如此啊，所以，你要耐住性子，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一定會水落石出的。”
書房外突然傳來阿寶和阿毛的一陣大笑。
“開飯啦！”章思群敲了敲門。
“走，先吃飯?！北R偉華和岳不息走出書房，四菜一湯，只有一個肉菜：蒸咸魚。魚是秦媽媽自己腌制的，味道極好，盧偉華一小塊魚就可以下一碗米飯。
“剛才你們笑什么？”感覺出岳不息仍沉浸在自己家人可能依然幸存的美好遐想中，盧偉華擔心他將來會再度因極度失望導致絕望，就故意發(fā)問，想把他拉回到現實中。
章思群也看出岳不息神情恍惚的樣子，就笑著說：“阿毛說咸魚的味道有點臭，問是怎么腌制的。阿寶頑皮，說是放在你們家馬桶里腌的。兩個孩子都跑去掀馬桶蓋，表姑聽了不高興，就說馬桶是空的，你們跑去掀什么？阿寶就說，每天早上起床后才把魚放進去......”
正就著咸魚猛扒米飯的盧偉華聽了看秦媽媽，秦媽媽仍是一臉的慍怒瞪著阿寶，便在阿寶的頭上撥拉了幾下：“你背書蠻吃力，編段子倒是一把好手，把你小哥哥都騙了。”又在兒子鼻子上刮了一下：“你比他大一歲，卻還沒他的腦筋靈光，看姑奶生氣了嗎？”兩個孩子同時吐舌頭說：“奶奶不要生氣，我們多多吃腌魚好吧？”
四個大人被孩子們的話逗得同時大笑，岳不息的情緒終于被拉回到飯桌了。
飯后回到書房，盧偉華拿出岳不息昨晚收譯的密電說：“老家急需一批消炎藥，這個任務難度有點大啊。買幾盒問題不大，買幾十盒，甚至幾百盒，一定會引起鬼子的注意?！?p> 說完，他將電報譯文扔進煙灰缸，劃了根火柴燒掉。
“只能慢慢的攢，我出面找人買，但是不能在一個地方買太多，黑市也去買一些，一次也不能買多，買來的藥都先放在你家，我家去得人多且雜，等攢夠數了再運回老家。”盧偉華說：“你也積少成多吧，每家藥店買一盒，注意不要讓尾巴盯上，這些都是要憑身份證買的，你要把時間拉開些?！?p> 岳不息點頭：“放心，我有個客戶是開藥店的，我就說親戚要，能買多少算多少吧?！?p> 盧偉華聽了沒有立刻回答，想了想才說：“不要勉強，一定要讓他覺得很自然才行。知道你身份的只有我，所以，你千萬不要暴露身份。”
“哥，你才要注意安全，凡事都是你在出頭露面，接觸的人多，自然危險就會加倍?！边@句話，岳不息早就想叮囑他了。
盧偉華在他肩上捶了一拳：“放心，我會注意的。走了，再晚兩個孩子明天上學要起不來了?！?p> 走出書房，章思群迎過來：“兩個孩子在房間里聊得正起勁呢。你們看......”
她沖門口揚了揚臉，院子里，秦媽媽坐在虛掩的院門后納鞋底，眼睛卻不時望向院外。
盧偉華看著岳不息：“你告訴媽媽我們的身份了？”岳不息搖頭：“我不知道媽媽會幫我們望風啊？”
章思群說：“我從上次就感覺不對勁，吃完飯你們一進書房，她就說屋里悶，讓我陪孩子玩，她搬著凳子就去院子里納鞋底了?！?p> 岳不息快步走到院子里，嗓子一?。骸皨寢專@里蚊子那么多，您坐在這干什么？”秦媽媽笑著說：“坐在這看熱鬧呀，你看，街口一來人，坐在這里就看得見，解悶得狠?！?p> 盧偉華也走了過來：“姑媽，是不是我們這些孩子們讓您擔心了？”
“我不擔心，我的孩子們都是最好的孩子，人年紀大，困頭少，只有坐在這里我才安心?！鼻貗寢屨酒鹕?，屋內的燈光將她瘦小的身體拉得很長：“你們這是要回去了？”
章思群摟了摟秦媽媽，偷偷抹去自己腮邊的眼淚：“有了媽媽，我們真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