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啜著茶,瞟見對面那個被喊作“火兄弟”的暴躁脾氣少年,沖著我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皺了下眉頭。我心里有數(shù),他們自稱都是神仙,林丫頭泡的茶水必有古怪,只是見我喝下去之后,那位少年卻仍探查不到我內(nèi)心想法,估計是有些納悶兒吧。
我暗自好笑,若不是深信當(dāng)年那位神仙設(shè)下的封障牢不可破,我怎么敢如此大意地直接跑到這幾位面前來談條件?我畢竟只是個凡人吶。
能坐下來談判,就意味著雙方有能力抗衡,可我一個凡人憑什么與幾位神仙抗衡?不管這幾位神仙靠不靠譜,總跟我這凡人不是一個數(shù)量級吧?
哎……不過,跟他們聊了這一會兒后,我覺得也有點狐疑:完全看不出來這幾位有什么神奇嘛,方柏梧連凡人的迷幻藥都頂不住,還得靠我小舅子來打救。這位火兄弟神叨叨的,頂多算是會點兒對我發(fā)揮不了作用的讀心術(shù)吧,他們會不會只是跟街頭神棍算一個數(shù)量級?
我微微搖頭,告誡自己不要輕敵,這幾位很有可能是來找我們家老祖宗收還愿債的,沒有對付我的本事,卻有對付我家老祖宗的本事……可不能讓他們?nèi)Ω段壹依献孀?,這,才是我來談判的核心目的。
我收斂心神,從頭開始講起:
“我年輕時,喜歡集郵,碰巧我太太也喜歡,我倆因此結(jié)緣。有了這個共同愛好,我們結(jié)婚后,她并不禁止我繼續(xù)迷郵票。但集郵其實是個挺費錢的愛好,而且我集郵又不為投資,光收集不轉(zhuǎn)賣,是個只進(jìn)不出的局面,這么一來,我家的經(jīng)濟(jì)狀況就挺局促。我老婆的大姐趙紋頗有微詞,覺得我這個妹夫不長進(jìn),不是個能過日子的男人,總是勸我老婆管管我,我不樂意聽,就與趙紋大姐一家有些疏遠(yuǎn),只是經(jīng)常去看看我老師,哦,就是去我大姐的公公婆婆家。我老婆生孩子的時候,是我父母從鄉(xiāng)下過來給我?guī)偷拿?。但他們不慣住在城里,孩子滿周歲后就回去了,之后才是老祖宗常來給我家?guī)褪帧?p> 我那會兒存了心思,不想繼續(xù)當(dāng)小學(xué)教師,一直在努力備考研究生。家中的事,里里外外都是我老婆自己頂著,非常辛苦,趙紋大姐看不慣我,我老婆不好意思去求她,只得自己硬撐,老祖宗后來查覺到了,有時候就故意來我家串門兒,來了就不歇手地忙,真真是雪中送炭,把我老婆給感動得直接叫媽。
到我女兒滿2歲那年,我考上了研究生,雖然就在本市那間最有名的大學(xué)里讀,可正兒八經(jīng)讀研,我就得辭了現(xiàn)在的工作,等于一下子沒了收入,全家要靠我老婆一個人的工資過日子,更緊巴巴了。要依著趙紋大姐的說法,我這就是不靠譜,她竭力攛掇我老婆不讓我辭職去讀書。這時候,還是老祖宗站了出來,她說愿意讀書總是件好事,家里有這么多親戚守望相助,還不能幫襯這幾年么?
有老祖宗發(fā)話,趙紋大姐才不攔著了,但我家的日子就難免需要親戚們接濟(jì),一來二去借得多了,我老婆還沒說啥,我已覺得自己十分寒磣。
我是一個大男人,養(yǎng)不起老婆孩子,這顏面往哪兒擱?我憋了一口氣,就打起了我那些郵票的主意,雖說是有些舍不得吧,但為了生活也顧不上了。于是,我一邊讀研究生,一邊就開始找郵票販子打聽行情,想把我這么積攢的郵票都賣出去,里面很有幾張稀品呢。
現(xiàn)在回想那時候啊,我年少輕狂,又讀書讀得一腦門子頭巾氣,并沒有多少生活經(jīng)驗和智慧,卻自以為聰明了不起。踏足到這個完全不熟悉的市場里,又要面子,不肯與家人商量,全靠自己一個人亂闖,應(yīng)該是很快就露白,被壞人盯上了。但我毫無查覺。我收集的那些郵票里有幾張罕見的,當(dāng)時在市面上很值錢,有人找我開了高價收購,條件是要先驗郵票真?zhèn)?,還豪爽地先付給我一成定金,我被他開出的高價沖昏了頭,沒有仔細(xì)看合同,收下定金就將郵票交給了對方去查驗。結(jié)果沒過兩天,對方氣勢洶洶找上門來,說我的郵票是假的,還說我是騙子,要我按合同約定,十倍返還定金。他退給我的郵票,我一看就知道是被調(diào)了包,可對方根本不承認(rèn),還威脅說我這是詐騙,要報警抓我,我被嚇垮了,慌張起來,連夜跑路。
慚愧啊,當(dāng)時的我,并不是要拋棄老婆孩子,我只是想,我老婆什么都不知道,我自己跑了,就算有什么禍?zhǔn)乱材懿煌侠鬯?晌蚁氲锰唵瘟?,對方是干這行的老手,早就料到我會這樣,我沒跑出去多遠(yuǎn),就被對方派來的人逮住了,他們打了我一頓,還跟我說,人死債不空,我跑了也沒用,那合同上寫的很明白:我家人要替我承擔(dān)連帶責(zé)任,如果我不還錢,他們就會去找我老婆孩子要錢。
他們當(dāng)場搶走了我的手機(jī),就當(dāng)著我的面,給我老婆打了個電話,說我是個騙子,欠了他們的錢不還,要是我再敢跑,他們就上我家里去坐著等。我老婆一聽,當(dāng)場就崩潰了,我被那幫人擋得老遠(yuǎn),都能聽見我老婆在電話里尖叫著,說要抱著孩子從樓上跳下去。
那一刻,我真覺得我死期到了。
我被這幫人堵住的地方,是在本市郊區(qū)那一片的山林公園里。我沒錢,又不認(rèn)識人,能跑到哪里呢?我當(dāng)時就是嚇破了膽,怕那幫人不管不顧地報警抓我,所以先跑到自以為沒人能找到我的地方躲著,結(jié)果反倒方便那些人把我堵在山頂上打了一頓。他們給我老婆打完電話,我也差不多瘋了,直接跑到懸崖那里,要跳下去一了百了,卻被對方攔住了,他們說,不想逼出人命來,語氣亦放緩了許多,專門留下兩個人守住我,勸我讓我老婆盡快籌錢,三天后,能給多少是多少,其余的錢,讓我寫個欠條,他們就可以放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