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的語氣也變得有些黯然,說:“可這兩年多來,我卻也有些犯糊涂了,繡丫頭,你是茶壺里煮餃子的脾氣,心里藏得住事兒。我才敢同你說說,你可不許告訴別人。唉,自從小阿珠得了這個怪病,你大姐還是抑郁了,我就覺得,我是不是做錯了呢?我一心一意想護(hù)住所有人,卻似乎到頭來,還是誰都沒能護(hù)住……唉,人老了,就得死,若是當(dāng)年我那老頭子走的時候,我跟著他一起走,是不是就不會犯錯了呢?”
我唬一跳,忙攔住話頭,說:“老祖宗,您才剛六十歲,老什么老?可千萬別瞎想,您做的對,是我不懂事,還拐彎抹角地亂打聽。老祖宗,您撐著的是我們這個大家族的天,要是不生下小阿珠,拆散的豈止是大姐兩口子,我們這個大家族就全散了。而且……要是大姐真的離了婚,她心里想不通時,我們這些弟弟妹妹誰能幫得了她?若她一個人,帶著文玉出了什么事,猛子肯定就不止打傷大姐夫的頭了,那后果……”我越想越害怕,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老祖宗靜靜地看著我。
我搖了搖頭,堅(jiān)定地說:“您沒錯,你不光是救了大姐的命,你是救了我們趙家的所有人。我之前沒有想到過這事的嚴(yán)重性,是我太蠢笨。老祖宗,現(xiàn)在想想真是后怕,這兩年多來您有多辛苦我都看在眼里,最近聽了大姐的念叨,我替大姐不值,更替您不值,我光想著,人的心變了就不值當(dāng)再留下,卻沒想過,最重要的是能活下去,您比我們都看得明白,幸好有您在啊老祖宗。”
老祖宗聽我說完,也搖了搖頭,說:“繡丫頭,你是后怕,我是有些迷胡,你說我這個當(dāng)媽的,這么硬來摻和小輩的家事,會不會落埋怨啊?一輩子那么長,誰知道將來還會發(fā)生什么事呢?小阿珠的這個病,到底要不要緊呢?若是害苦了這孩子的人生,那我這老婆子該怎么還呢?”說到最后一句,老祖宗的眼里泛上了淚花。
我心里一痛,從來不怎么會和人親近的我,竟忍不住一把摟住老祖宗,緊緊貼住她,低聲道:“老祖宗,絕不會的。您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埋怨您,小阿珠不會有事,我們有整個一大家族的人看顧她,愛護(hù)她,她一定會過得很好。您也不許有事,有您在,我們頭頂?shù)奶炀筒粫扑椋覀兙吞?shí),就安心。老祖宗,日子還長著呢,你可要好好的,看著我們這一大家子和樂融融?!?p> 老祖宗拍了拍我緊緊摟住她的手臂,沒有再說什么。
這之后沒多久,我就畫了那幅女媧補(bǔ)天的畫給老祖宗,她老人家也不知道收在哪兒了,我送給她之后就再沒見過那幅畫。
所以我聽不得有人埋怨老祖宗,不要說明里,暗里有這意思也不行,老祖宗為了我們這一大家子不散開,做得已經(jīng)夠多了,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們這一大家子不散開重要嗎?當(dāng)然重要。
人類為什么要群居呢?為的就是能守望相助,這世上沒有人能全憑單打獨(dú)斗活著,特別是我們趙家,如果沒有老祖宗的赤誠看護(hù),早不知道流落在哪個角落的垃圾堆里了。飲水要思源,總不能現(xiàn)在都活踏實(shí)了,就踢開不認(rèn)之前踩過的基石吧?
而且,聽了老祖宗的話之后,我對大姐和大姐夫的婚姻有了新的看法,大姐是離不開大姐夫的,她早就把自己的人生全部融進(jìn)了大姐夫的世界里,包括我們這幾個跟她打斷骨頭還扯著筋的弟妹,若是她的人生中再也沒有大姐夫,她真的會象老祖宗預(yù)判的那樣,徹底否定她自己。到那個時候她會做出什么事來,我想想就不寒而栗。
這就是大姐的愛情,她愛上大姐夫,大姐夫就是她人生的全部,至于大姐夫是不是真心愛她……這恐怕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只是,我大姐自己明白這個真相嗎?
老祖宗意識到了,這才不惜給她創(chuàng)造機(jī)會色誘自己的親兒子,用生孩子作代價保住大姐的愛情。我聽了老祖宗的話之后,也意識到了老祖宗是對的,可我卻猜測大姐自己并沒有意識到,那我還能做些什么?
我想,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幫老祖宗打馬虎眼,大姐的性子要強(qiáng),她絕不會肯承認(rèn),大姐夫是否愛她并不重要。也正因?yàn)榇耍蠼惴蛟?jīng)出軌這件事,終究會象根刺一樣扎在她心里,我得時時想辦法替她捋捋這根刺,讓它別那么扎心。
這幾十年來,我是這么做的,但凡去參加家族聚會,我總會找些小細(xì)節(jié)來贊嘆大姐夫?qū)Υ蠼愕暮?,若是大姐上我們家來視察,我也會有意無意拿我老公跟大姐夫比較,感慨大姐夫?qū)Υ蠼愕捏w貼。憑良心說,自小阿珠生病后,大姐夫的確變細(xì)心了許多,再也不象以前那樣看不見女人的辛苦了,對我大姐的態(tài)度也十分忍耐包容,所以要想表揚(yáng)我大姐夫,那還是能找到很多機(jī)會的。
沒有一個女人不期望老公疼愛自己,尤其是可以被外人看出來的疼愛,我相信我這么做,對大姐多少總會有些潛移默化的影響,她相信大姐夫是真的回心轉(zhuǎn)意愛著她,心中的刺自然便會被捋平順。而最明顯的效果就是,大姐兩口子過平順了,老祖宗的心氣便也明顯回轉(zhuǎn)過來,待到小阿珠的頭暈病被醫(yī)生確認(rèn)與性命無礙后,老祖宗再沒流露出懷疑自己做錯了的情緒。
我暗自安心,原以為這樣的日子可以一直過到老祖宗壽終正寢,怎么也沒想到,大姐兩口子竟然現(xiàn)在又翻出了舊賬,還居然扯到隔壁的林夫人何明眉,我一聽說這幾十年大姐夫居然是和舊情人作鄰居,就想,要糟了,這下子,我大姐還怎么能相信大姐夫仍然是愛自己的呢?我大姐心里好不容易捋平順的那根刺,恐怕要扎到她滴血了吧?
都是女人,這種事兒擱誰身上,誰都受不了。無論大姐夫怎么信誓旦旦說他和何明眉再無往來,可畢竟是瞞了大姐幾十年,大姐就那么毫無查覺地讓這個女人進(jìn)了自己家門,登堂入室管婆婆叫干媽,管自己叫姐姐,親親熱熱如一家人般相處,現(xiàn)在卻發(fā)現(xiàn)簡直就是與狼共舞,大姐這些年就活象是個傻子,她還能再相信大姐夫嗎?
最關(guān)鍵的是,她還能相信老祖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