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不高興,非常不高興,金燦是個什么東西?他有什么資格對我呼來喝去?
最讓我不高興的,是土老大對我說,我得按金燦說的話去做。
我愿意聽土老大的話,可不愿意土老大聽金燦的話……這感覺,唔,怎么說呢?打個不恰當(dāng)?shù)谋确?,就好象我爹突然給我娶了個后媽似的。
好吧,好吧,我知道這感覺不正常,我也明白,之所以我會這么想,全因為我是個還沒長大成年的火仆,就象個小孩,只能聽家里大人的,可又并不完全信服大人。
青春期的小孩子,最悲摧的地方就在這里,還沒有辦法獨自去應(yīng)付不再有保護屏障的外部世界,卻又覺得現(xiàn)有的保護屏障更象是對自己緊緊的束縛。內(nèi)心里雖總想著要肆意而為不管不顧,真到行動時卻還是會茫然失措。
你們或許想問,涅母的仆人怎么還會有小孩和成年之分呢?
吶,我們五個仆人,都是涅母親手創(chuàng)造出來的,她花了很長時間,把我們一個一個養(yǎng)大成年,而仆人“成年”的意思,是指,她不再替我們做任何判斷的那一刻。
前世的我們,一個一個被涅母宣布為成年人之后,就全憑自己的判斷去完成我們的任務(wù),倒不是說我們不再需要聽涅母的意見,而是當(dāng)我們遇到困難或者迷惑時,涅母會依據(jù)我們自己的判斷來給我們幫助或者解惑,再也不會去替我們作任何決定。
于是,后來我們五仆繁衍自己的族群,也依樣畫葫蘆,設(shè)定了族人的成年期,我們各自設(shè)置了不同的時間年限為成年標(biāo)準(zhǔn),這就是說,族人是否具備可以自行判斷的成熟體質(zhì),全由我們五個老祖從一開始就定了下來,不再由族人們決定。
我呢當(dāng)年就是涅母最后創(chuàng)造出來的,養(yǎng)成了一個不愛獨立的習(xí)慣。無論前世的我是小孩還是成年,涅母在時我就跟著涅母,涅母不在時我就跟著土老大,特別不愿意自己作判斷。所以我繁衍族群的時候,把族人的成年期設(shè)置得特別長,就為想要有多點不用動腦筋亦不用負責(zé)任的好時光,想想看,沒有大人束縛的小孩子會是多么快活啊,要知道,我們火族的小孩可從來都不存在要靠成年仆人管教的問題。
我的火族,最喜歡自由自在,新生族人都是靈火中煉化出來的,沒有特定的養(yǎng)育人,由全族共同撫養(yǎng),吃、喝、穿、用之類的所需,誰碰上就誰給,即使火族小孩闖了禍,也是全體族人一起兜著,基本上從沒什么處罰,反正不管啥雞毛蒜皮的事,都要由議會討論商量,而議會一開起會來,就總是沒完沒了,等決議出來后,往往什么事都已經(jīng)過去好久了,便不了了之。
你們不用擔(dān)心,因為我們是仆族人,我們每個仆族人在這世間都有自己對應(yīng)的任務(wù),除了吃點喝點,連穿都不怎么講究,更無上下尊卑的攀比之心,所以,仆族人不可能惹出什么了不起的禍?zhǔn)?,以我回歸這三十幾年為例,大約全族最會惹禍的就是我了,可我惹出來最大的亂子,也無非是拉了一幫年輕的火族人跟我一起搬到的霍來山頂生活,喝了許多甜酒,吃了許多火絨草。
就為這么點兒亂子,我族那個議長想要處罰我,召開議會商議了許多年,直到土呆出現(xiàn)把我叫走的時候,他們還沒商議出來處罰的結(jié)果呢。
議會難以決斷的主要原因,就在于我還未成年,還不足以做出獨立判斷,也就不該承擔(dān)什么責(zé)任,但我又顯然不是普通的未成年火族人,那么,我到底該不該為我?guī)е蝗盒∽逵H離家出走而受罰呢?
議長屬于堅定的問責(zé)方,從我再世回歸開始,他對我的態(tài)度就相當(dāng)不滿,總覺得我辱沒了火族護佑資源的偉大意義,按他的意見,我是再世火仆,是全族的老祖,所以不能以未成年為借口胡作非為,必須嚴懲……哎,可惜他是少數(shù)派,議會里多數(shù)族親覺得未成年就是未成年,哪怕我是再世火仆也該一視同仁,只要我們這群出走的少年不耽誤成年后回到火融洞接受護佑資源的任務(wù),那愛怎么玩兒就怎么玩兒唄。
在霍來山頂?shù)哪切┠?,我每每聽到議長氣咻咻地告知我議事又沒能形成有效決議,需要再次延期的時候,就笑得打跌,然后立馬組織開派對,慶祝我還沒長大。
可是現(xiàn)在,我忽然意識到我這個未成年的身份,竟是作繭自縛。
再世的另外那幾位仆人,便是因此,誰也不會讓我來作任何判斷,只管說一句還未成年,就可以不用聽我的任何意見。本來我并不在乎,反正我跟著土老大嘛,然而我萬萬沒有想到,土老大竟聽信了金燦的勸說,動了想把靈魄石轉(zhuǎn)托給金燦的念頭,這下,我可怎么辦?
我絕不愿意聽金燦的吩咐,絕不。
但我心里知道,如果土老大準(zhǔn)備聽金燦的吩咐,那我的反對就象肥皂泡一樣毫無份量,一觸即滅。
金燦游說土老大拿出靈魄石的那一刻,我心里再怎么不情愿,可當(dāng)我探查到土老大正在內(nèi)心詢問靈魄石能不能轉(zhuǎn)托時,我就不得不拿出枸骨葉刀來準(zhǔn)備著,因為一旦他和靈魄石做出了決定,我就只能配合。
幸好,靈魄石雖有回應(yīng),但土老大仍然猶豫了,他收回靈魄石的時候,我長舒了一口氣,內(nèi)心里想,涅母在上,請千萬不要讓土老大做出這個決定吧,靈魄石是涅母給土老大的,它只能屬于土老大,絕不能轉(zhuǎn)托出去,絕不能。
當(dāng)然,我再說幾遍“絕不”,也無非屬于小孩子的念經(jīng),其實沒什么用處,呼喚涅母也沒有用,她才不會管土老大做不做這個決定,土老大得靠他自己判斷。
我自己認為,當(dāng)個成年人是很累的,做判斷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判斷之后,若是后悔了,還只得自己擔(dān)著結(jié)果,怨不得別人。
我就很懷疑,我們陪著金燦來密林巫臺見卜有道的這個決定,是土老大馬上便會后悔的一次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