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見過月月哭成這個樣子。
哪怕不小心丟失了最愛的玩具,哪怕在那個家被眾人奚落苛責(zé)。
她好像一艘在風(fēng)暴里迷航的小船那么孤立無援,她的哭聲里全是脆弱無助。
她的嚎啕和嘶吼直接把我的心撕裂了。
此刻媽媽的存在也沒有給月月帶來一點點安慰,姥姥對月月來說是不一樣的。
試問有誰愛你能做到無論如何都偏愛你,不管你調(diào)皮與否都無限包容你,你的學(xué)習(xí)好與不好她都為你驕傲,她給了月月幾乎全部的愛,她突然的離開無異于給了月月致命的打擊…
姥姥離開了,以后再也沒人這么愛月月了,再也沒有人溫柔的聽月月唱豫劇了,再也沒有人哄月月睡覺了,再沒有人所有好吃的都留給月月了,再沒有人因為月月的作文進步而欣喜了。。。
你看這世界多殘忍啊,它擁有這世間所有的好,卻還要去剝奪專屬于一個孩子的僅有的溫暖啊。
好像這些磨煉和痛苦就活該是扔向她的,這些不公這些苛責(zé)就必須要她來承受的。
為什么呢。怎么就偏偏我的女兒沒有人心疼呢,怎么就我的女兒要來承受著一切呢?
我不懂,這些悲傷讓我痛苦到發(fā)狂,我突然就想逃離了,與其在這里受折磨,不如索性投入輪回了吧,既然我什么也改變不了也就這么了卻此生吧,我不想再當(dāng)這個可憐的旁觀者了,我受不了這滔天的劇痛了,我不想再眼睜睜的看著我的孩子獨自面對這些苦難了,我本以為我的留下是看到我的孩子健康快樂的長大,可誰知全是被這世界一次次的鞭打...
可是真正的離開就需要去做真正的告別了。
我看著妻子抱著月月哭到幾乎要昏厥,大廳里全是悲慘的哭聲,月月哭得嗓子都啞了。
我還是舍不得,我走了一個人解脫了,以后我的孩子不就真正意義上的只有自己來走這條路了嗎?現(xiàn)在雖然她看不到我可是起碼我在啊,我在人世間不能盡到做父親的責(zé)任,但起碼我還能留在她們身邊。
對,我要堅持下去,月月,你也要堅強下來,你還記得爸爸小時候給你講過的故事嗎?愛我們的人雖然離開我們了,但都會變成星星在天上守護我們,每當(dāng)我們難過的時候,就可以晚上抬頭看看星星,最閃爍最亮的那顆就是我們最想念的那個人。
月月終于哭累了,天也黑了。
我孤獨的坐在門口,看著墨一樣的天空,花園里的葡萄樹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枯萎了,月月最近功課忙我們也好久沒來了。
月月那么愛姥姥,姥姥也應(yīng)該也不舍得大家那么難過吧,月月看起來好多了,她還去廚房炒了個雞蛋輕聲的哄姥爺和媽媽吃飯。
這是月月最難過的一次了,她哭得全是自己的委屈自己的不舍,就算時隔多年她看向姥姥那張床時眼里的淚水還是止不住,這成了月月心里永久的傷痛了,是啊,一個孩子能有多少珍貴的東西呢,偏偏還是最珍貴的姥姥的愛消失不見了。
月月一下子長大了。
她提出媽媽帶她離開這里,但是媽媽還是留下了她。
她和弟弟仍舊這么日復(fù)一日的生活著。
弟弟仍舊吃不飽,她貼心的自己少吃偷偷分給弟弟。
每天最大的情緒是忍,每天都盼著星期天。
閣樓上的蝙蝠越來越多,每晚吵得人睡不著。
月月好像沒有那么多眼淚了,她晚上更多是沉默著發(fā)呆。
月月沒有什么變化,可是卻說不出哪里不一樣了。
直到有次我聽到她偷偷地問弟弟,
“弟弟我們走吧。”
“好啊,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就是找一個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p> 星星點點頭。
我以為他們只是太壓抑了隨便說說,小孩子總是愛幻想,并沒有放在心上。
有天那女人出門,她走前交代月月和面,等她回來了做饅頭。月月力氣小,揉出的面團不光滑,切出的饅頭不好看。她回來又大發(fā)了一場脾氣,要求月月重做。
月月早就習(xí)慣了,一聲不吭的重做了一次。
第二天早上月月醒的特別早,這么早家里還沒有人醒,天上只有幾顆閃爍的星星。
月月偷偷叫醒弟弟,我們走吧。
我吃驚的看著她從床底拉出一個大包袱,不出意外的話里面裝的是和星星的衣服。
原來之前不是隨便說說,這是蓄謀已久。
可是十幾歲的孩子能去哪里呢?月月你不要干傻事啊,外面社會上的危險你根本難以想象,在這里雖說不開心但起碼是安全的。
可是月月根本聽不到我說話,我著急的滿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星星迷迷糊糊的起床跟著姐姐就走。
不能走,我站在門前試圖擋住兩個孩子。
她們毫無阻礙的從我身前穿了過去,對啊,我只是連空氣都不如的意念而已。
可是怎么辦啊,走了之后能去哪里呢,難道是要去BJ?
BJ月月也跟媽媽去過,可能月月是不開心想去找媽媽吧,我無奈的跟在月月身后,此刻的我顧不上擔(dān)心呼嘯的風(fēng)了,孩子去哪里先去哪里吧。
月月輕車熟路的搭了一輛車去市里,她吃力的拉著包一邊囑咐弟弟跟上。
這應(yīng)該是早就提前計劃好的路線吧,一個小時左右到火車站了。
車站人好多啊,月月拉著包拉著弟弟艱難的排著隊。
“去哪里?”售票員習(xí)以為常地問。這個年代十幾歲出來打工的女孩子很多,售票員也見怪不怪了。
月月抬頭問:“現(xiàn)在最早出發(fā)的一班火車去哪里?”
“濟南,半小時后出發(fā)?!?p> “好,就去濟南?!?p> 那個時候妻子每個月給月月生活費,月月手里是有錢的。
她急匆匆地買好票就帶弟弟四處找站臺,好在這時候廣播里這趟車次已經(jīng)開始檢票了,我們很順利地找到坐上了車。
濟南也不遠,幾個小時就到了,月月先在火車站附近找了個招待所住下。然后就開始和弟弟商量給弟弟買個帽子喬裝改扮,自己也準(zhǔn)備把頭發(fā)剪短,這樣就算有人找到這里也不能馬上把她們認出來。
星星并不同意戴帽子,月月無奈也只能做罷了。
忙活完收拾好天也黑了,兩個人餓的不行,兩個人到處逛了逛找地方吃飯,兩個人考慮到資金有限找了個小館子,點了一個土豆絲一份餃子。
點餃子的時候犯難了,上面是論兩的,月月糾結(jié)了下說那來2兩吧。
結(jié)果上來了卻沒幾個餃子,兩個人餓壞了根本也不夠吃。好心的老板娘好像看出了兩個孩子的窘境,上菜的時候多拿了兩個饅頭,說是送的,月月吃了一半剩下的給弟弟,兩個人就這么就著饅頭把土豆絲吃了個干干凈凈。
好像離開那個所謂的家吃飯也變得異常香甜了。
兩個人在街上逛了一會就回去了,月月一直跟弟弟商量準(zhǔn)備自己找個工作讓他自己去上學(xué)。星星不愿意,說什么也要跟著姐姐。
兩個傻孩子,哪里會要14歲和12歲的孩子工作呢?
兩個人看著夜色也沒討論出結(jié)果。
沉默了一會星星哭了。
他說姐姐,我好想奶奶,我們到時候可不可以偷偷回去看奶奶?
月月也捂著被子哭了,她說不行,我們再想也只能忍著,回去了還要繼續(xù)去寄人籬下嗎?還要繼續(xù)當(dāng)一個人人可欺的負擔(dān)嗎?
此時已經(jīng)深秋了,入夜以后顯得特別冷。樹上的葉子差不多掉光了,整個世界用它全部的精力來詮釋蕭瑟這個詞。
都晚上了,家里也該發(fā)現(xiàn)兩個孩子不在了吧,估計也要急瘋了吧。可是這兩個孩子聽不見我也看不到我,我也沒辦法勸她們回去。
好在火車站附近人來人往的,月月和星星兩個人倒也沒招來別人注意。
我四處看了一下,大多住的都是行色匆匆的旅客,老板也很忙碌,起碼算是安全的一個地方。
就這么過了兩天,兩個人的錢也要花光了,還沒想好干什么的兩個人,白天去網(wǎng)吧,晚上回來睡覺,雖然窘迫倒也自在。
可是這樣總不是個事啊,萬一遇到壞人怎么辦啊。家里的爺爺奶奶不知道急成什么樣子了。
我只能每天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跟熱鍋螞蟻一樣,又寸步都不敢離開孩子們身邊。
月月之前有個表姐送的手機,新買的諾基亞,連卡都沒辦,這次也帶出來了,可是我也撥不了號啊,唉,真的遇到危險的話我根本沒辦法救他們。
我太緊張了,孩子們?nèi)ツ睦镂叶季o緊跟著,上網(wǎng)的時候我都站在后面等著。
有次我發(fā)現(xiàn)月月跟妻子在聊天,妻子在那頭哀求月月回家,問月月在哪里。
月月一臉淚水,給媽媽回復(fù)以后再也不回去了,再也不想回那個家了。
我無法想象妻子在另一頭的心情,就像我無法忍受自己一直以來的無能為力。
月月有個比較好的朋友,發(fā)QQ問她在哪。
告訴她告訴她,我在后面看著捏了一把汗,多一個人知道你們就多一分回家的希望。
好在月月跟她很是要好,也沒設(shè)防的就告訴她自己在濟南了,讓她放心,自己和弟弟都很好。
我現(xiàn)在只能寄期望于那位同學(xué)了,希望家里的他們能排查到月月這位同學(xué),能尋找到月月的去向,來把兩個孩子帶回去。
除了跟著孩子我就開始祈禱,希望他們趕緊能來找到月月和星星,兩個十來歲的孩子在外面太不安全了,這遇上壞人發(fā)生點什么后果不敢想象。
可是我等了整整一天,沒有人來。
就這么月月他們上網(wǎng)的錢都沒了,月月把表姐送的手機也賣了,老板人不錯給了160元,我舒了一口氣,總算是又夠兩個孩子吃兩天了。
兩個孩子也知道省了,買了一個大饅頭兩個人分著吃,還買了兩根火腿腸兩個人一人一根,弟弟要買水月月沒答應(yīng),說回招待所再喝。
吃完飯兩個人又去網(wǎng)吧了,星星打游戲,月月就聊QQ,我看見月月一直在安慰媽媽,她應(yīng)該也不想讓媽媽太難過吧。
終于我的祈禱被上天聽到了,家里人找過來了,他們找到月月的時候月月還在網(wǎng)吧啃饅頭,饅頭還沒咽下去就哭了。
是我二姐和妻子的哥哥。
他們沒說一句斥責(zé)的話,帶著兩個孩子就奔飯店去了,點了個雞湯點了好幾個菜,兩個孩子狼吞虎咽。
這時候分頭找的大姐夫也趕過來了,他一來就指著月月,你自己走就走吧,你帶著你弟弟干嘛?
二姐趕緊拉住他沒讓他多說,月月看著大姑父都氣哭了。
我心里也責(zé)怪大姐夫不會說話,兩個孩子我都視如珍寶,怎么就月月自己出來了你們就不找了?
總算是哄著兩個孩子吃完了飯穩(wěn)定了情緒,三哥提出要帶兩個孩子去BJ找媽媽,二姐打電話跟家里報了平安爺爺奶奶總算放心了,兩個孩子就跟著舅舅去BJ,我真幾天深覺飄渺感覺隨時要消散就不敢亂跑了,回墓里休整下吧,我一路跟著二姐他們回家了。
到家之后先去看了看父親母親,還好,兩個老人總算放了心,母親擔(dān)心的起了滿嘴的泡,拉著二姐反復(fù)確認兩個孩子好不好,有沒有被人騙有沒有受欺負,眼睛哭的腫的老高。
據(jù)說父親聽說兩個孩子不見之后發(fā)了好大的火,親自去大哥家怒斥了那個女人一家,揚言如果孩子找不到絕不會放過他們。
原來真是那個同學(xué)去報的信,因為全家找不到孩子著急不行,她們家人也聽說了帶孩子來說的跟月月聯(lián)系的事,我們家趕緊發(fā)動人來濟南尋找,這才找到了月月星星。
好在平安無事,好在孩子們被幸運之神眷顧,我也算沒有白跑這一趟,雖然不能說話不能被他們所知道,但是能陪在孩子們身邊,能偶爾看看父母姐妹,我也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