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相識不相逢

　　“姑娘，有您的信?！毙∩闷娴貙⑿殴{遞給她。

　　姑娘接過信，良久，才終于打開它。

　　小生看見里面只有寥寥數(shù)語，姑娘卻看得異常的慢。

　　看完之后笑了笑，便將信燒了，灰燼揚(yáng)撒在院子里的泥土中。

　　“姑娘，您不回信嗎？”小生愣了愣，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這信箋了，還以為人跟姑娘斷了聯(lián)絡(luò)，今天拿到信，他還替姑娘開心來著。

　　姑娘望著泥土的眼神里，沒有光，只有意味不明的灰暗。

　　她想嘆氣，又把氣收了回去，想說什么，卻又說不出口。最終化為了沉默，離開了。

　　小生跟在她后面，深怕她犯傻。畢竟每次她心情低落，總會惹出一些事來。

　　姑娘來到一處院子，坐在秋千下，慢慢晃悠。

　　等心情平復(fù)了些，她緩緩開口吟唱，“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p>　　小生在一旁靜靜侯著，姑娘唱了一小段后，便問起小生，

　　“小僧，你最近入夢入的可順利？”

　　“偶爾有些差池，不過倒也是順利的?！?p>　　“那么，你可懂得，何為知己？”

　　“這...”小生想了想，道，“知己難逢？”

　　“難逢確實難逢，但這是遇見知己的可能性，不是知己的定義?！?p>　　“知己...可以傾述衷腸，沒有秘密?！?p>　　“真的嗎？”姑娘的這一聲質(zhì)疑讓小生想起了夢里的事，似乎知己之間還是會有秘密的。

　　看著陷入沉思的小生，姑娘繼續(xù)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jī)半句多?！?p>　　小生以為姑娘是在引導(dǎo)自己，便回，“知己有說不完的話?！?p>　　姑娘又笑了笑，說，“我也可以和你有說不完的話，我們是知己嗎？”

　　小生尷尬了，“那姑娘的意思？”

　　“兩個人坐在一起，無言以對。你覺得他們是知己嗎？”

　　小生想了想，道，“姑娘，坐在一起卻沒有話說，還能算是知己嗎？”

　　“那他們沒有話說，為什么不離開呢？”

　　小生繼續(xù)思忖著，“那知己就是即便無話可說也愿意待在一起的人？”

　　姑娘沒有就這個問題繼續(xù)下去，而是轉(zhuǎn)了話題，“你知道寄信給我的人是誰嗎？”

　　“不知。”

　　“她啊，是我的摯友?！?p>　　“可是姑娘不是無親無故的嗎？”

　　“對，我現(xiàn)在無親無故，所以應(yīng)該說，她曾經(jīng)是我的摯友?！?p>　　“姑娘...”

　　“呵?！惫媚锫冻隽藷o奈的笑，“當(dāng)初有多親密，如今就會有多落寞?！?p>　　“姑娘，您不是有跟她通信嗎？”

　　“通信又如何呢？過往回憶得七七八八了，現(xiàn)如今的生活也沒法告訴她?；匦?？信里寫什么？”

　　“姑娘...”

　　“小僧，所謂的知己，其實并不少，只要你懂得分享與傾聽，誰都能夠成為你的知己，可是，這種知己并不長久，等你們沒話聊的時候，你們...就不是知己了?！?p>　　“可是姑娘，這能算是知己嗎？這難道不是普通的朋友？”

　　“可是，知己就是朋友啊，它不是親情、不是愛情，只是友情。知己是對你的某些部分熟悉的朋友?！?p>　　姑娘的話讓小生有些詫異，他似乎確實一直沒有把知己與朋友聯(lián)系在一起。

　　姑娘繼續(xù)說道，“她是我的英雄，是獨一無二的?，F(xiàn)在，不出意外的話，她將徹底屬于別人了?！?p>　　“姑娘？”小生有些害怕地看著姑娘越來越低沉。

　　“她是我的英雄，可我不是她的英雄，小生，當(dāng)你懂了七情六欲時，你就會明白，我們都是寂寞的人啊，只不過寂寞可以在忙碌中被遺忘，可當(dāng)寂寞在深夜里彌漫，而你久久無法入睡時，就會像潺潺的流水一般，蠱惑我們的心靈?！?p>　　“姑娘，您喜歡她？”

　　“喜歡啊，喜歡得不得了，她的笑，她的美，她的潔白，她費(fèi)力背起我的寵愛。怎么會不喜歡呢？”

　　“不是，姑娘我是指您對她男女之情...嗎？”

　　姑娘征了征，哈哈大笑起來，“小僧，友情與愛情的界線是模糊的，友情和愛情就像冬日里的篝火，溫暖著我們的心，但愛情里的欲望會像火焰一般灼燒著脆弱的心?！?p>　　“姑娘...”

　　“小僧吶，這份落寞的心，有一天，你也能夠體會到的，不必著急?！?p>　　姑娘從衣袖中拿出畫冊，而畫冊上并沒有完整的故事，只有六幅景色：

　　暮春百花時凋零：零丁的花苞尚未開放，而多的是凋零落地的花瓣與腐朽化泥的碎葉，形色匆匆的人并沒有注意到這滿目的破落。

　　春蠶結(jié)繭伴銀絲：春蠶吐出絲編織著自己蛻變的舞臺，可它用盡生命吐露出的銀絲卻在破繭成蝶之前成了絲織的材料，再也無法實現(xiàn)破繭成蝶的夢。

　　燭光泯滅星點芒：夜晚的燈火星星點點，她在燭光下織線，眼見著燭光慢慢黯淡，只剩星點光芒，她才悄然放下。

　　佳人對鏡理云鬢：洗漱完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已經(jīng)有了白頭發(fā)，佳人捧著自己的情絲慢慢梳理，只希望這份溫柔能延緩它被年輪碾壓的速度。

　　冷月襲人照心寒：公子望著天上的明月吟詩，清輝冷月夾雜著寒意侵襲著他的身體與心靈，他們之間隔著太多太多，可即便如此，他也壓抑不住思念她的心緒，即便他知道與她之間的不可能。

　　最后一幕，姑娘坐到與公子同一桌。

　　“最近來得很勤快。”

　　公子心中不由得悲涼起來，說，“我并沒有打擾她的意思，可是，我想再看她一眼，再跟她說一句話?！?p>　　“說了你就會滿足嗎？”

　　“我知道我不該如此，可是姑娘，您不是也有想見的人嗎？”

　　“已經(jīng)...見不到了?！?p>　　“我也...不求跟她有交集，只要知道她過得好就行。”

　　姑娘拿出一封信，遞給公子，“雖然有些冒昧，這封信或許能緩解你的寂寞?！?p>　　“阿這...姑娘，我知道你很溫柔，但是...我并沒有加深我們之間關(guān)系的想法?！?p>　　“？？？”姑娘有些詫異，想了想，道了句，“好的?！?p>　　公子似乎意識到自己想錯了，連忙道歉，“姑娘，莫不是我誤會了？啊....對不起.....”

　　姑娘笑了笑，道，“我是入夢人，來吸取你的這份殷切之情。我們，江湖再見。”

　　公子愣了愣，回過神來，弱弱道了句，“江湖再見?！?p>　　姑娘看著公子，有些傷感地道，“初次入夢時，便覺與公子一聊如故，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有幸得與公子相識，我心甚安，知音難覓，忍不住入夢與您共話平生。雖遺憾不能相逢，還請公子保重?！?p>　　“保重。”

　　故事結(jié)束了，小生似懂非懂，問：“姑娘，您的知音是男是女？”

　　姑娘笑了笑，“有男有女，終究都不長久，遇見的知音越多，這份孤獨與落寞便越加強(qiáng)烈?！?p>　　“小生，讓我一個人待會吧，我累了?！?p>　　看著低下頭的姑娘，小生退守到外邊，守住門不讓人進(jìn)。院子里，姑娘無聲地落著淚，入夢人的孤獨，連入夢人也無法排解。看的多了，看得透了，明白自己注定孤身一人走這一遭，卻始終都無法逃過寂寞的蛛網(wǎng)，深陷其中。

　　無題·相見時難別亦難

　　李商隱〔唐代〕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fēng)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yīng)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