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生
入冬,寒潮漸起,冷風陣陣。
腰纏十萬貫,騎鶴下?lián)P州,作為北方政治與南方經(jīng)濟相交所在,在降雪前,揚州府還有一陣繁榮,碼頭前依舊片片船帆;船舶來來往往,載著的是貨物糧食,也是一貫貫通寶。
前些天,自東京來的忠勤伯爵府袁家才駛著一艘大聘船熱鬧了番,至今街頭巷尾仍殘余那么幾分喜氣,受聘盛府也未將所有喜布摘凈。
揚州盛府家主盛纮,祖籍宥陽,盛家二房妾春小娘所出,二房無嫡出,盛纮便記在嫡母盛徐氏名下。
盛纮苦讀數(shù)年,一朝金榜題名,官途卻幾番輾轉,如今任揚州府通判,正七品。
才放衙,盛纮在一眾同僚再一次的祝賀中,笑著上了暖轎,不過一刻鐘,便抵家。
一落轎,小廝奴仆們就忙活起來,開門的開門,通傳的通傳,毛巾手爐,茶水飯菜,整個府邸進入高速運轉模式。
盛府不小,前院、中堂、主屋、后院、廂房、側院,白墻青瓦,高墻大院,端是江南風韻。
不論房屋結構,盛府又可分成幾個院子,家里大娘子王若弗住所叫葳蕤軒,寵妾小娘林噙霜住所為林棲閣,而老太太盛徐氏住所則稱壽安堂。
用熱毛巾擦了擦臉,脫下官服,換上常服,捧著手爐,從正門入,過了前院、二進門,到了后院,盛纮腳步不停,直直往壽安堂去,請了老太太安才慢步回書房。
裊裊炊煙升起,沒一會,女仆端著飯菜送往各個院子,其中有一位,著一身淡粉短打衣裳(上衣下裳),從廚房,過后院后的小道,出了主宅院,進了側院,左轉右轉,到了一處不怎起眼的小院。
院子有些許破舊,院中央有一棵蒼勁的松樹,許是老了,樹枝上的綠意并不茂密,地上散落著干枯發(fā)黃的松針,正屋緊閉,側屋門卻開著。
“喲,小蕊妹妹,如今是你送飯嗎?”
那女仆一腳才踏入小院,遠遠地,一道尖銳的聲音傳來,側屋里走出一身寬體胖的粗使媽媽,她一身灰色粗使短服,與來的女仆鮮明地區(qū)分開。
瞥了眼正屋,看著已經(jīng)到跟前的人,小蕊眉頭微蹙,兩個呼吸的短暫思索,她還是將手里的飯菜遞過去。
即使她有心,堵到跟前的這位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再接近那正屋一步。
“鐘媽媽,好歹留一線,到底是主君的外甥。”不過,她不忍心,還是提了一句。
那粗使媽媽三角眼一彎,笑意下暗藏一抹厲色,“怎么?小蕊妹妹莫不是心疼了?”
污蔑造謠,空口白話,這些老媽媽慣會的手段!
“你……”小蕊眼里一急,瞪著眼瞧鐘媽媽。
后者淡淡以對。
瞬息間,腦袋里千回百轉,一番利弊權衡,終究她是進院不久,不好招惹是非。
見小蕊生出退意,鐘媽媽面上洋溢起笑容,“小蕊妹妹,你是老太太院里的,不比我們,安心做好自己的分內(nèi)事,不該管的別管,若運氣好,還能做家里哥兒的房里人,何必惦記這小措大?”
話這般,小蕊只能無奈輕嘆,轉身離去。
鐘媽媽則是端著那原本屬于主人家的飯菜,笑瞇瞇回側屋,眉眼間不無得意。
兩人話語間論及的對象正躺在正屋里。
少年身形瘦削,原本俊秀朗逸的面容,此刻雙頰深陷,面色枯黃,墨玉般的頭發(fā)更是枯槁。
他劍眉深蹙,額頭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腦袋時不時抽搐般小幅度晃動,身體四肢還配合著微微抽動,有幾分駭人。
就這么,日落月升,夜幕高懸,盛府燈火漸滅,唯后院值班敞開的屋子里亮著一盞,兩個粗使媽媽一邊輕聲細語地閑聊著,一邊細細注意后院的動靜。
偶爾,護院的男仆巡視至此,會同她們岔上幾句,但不進后院。
時間靜悄悄流淌,待到萬籟俱寂,已是子時三刻。
那處不起眼的破落小院,側屋里,瓜果殼碎鋪了一地,矮胖的粗使女仆裹著繡美的棉被酣睡;正屋里,那個病態(tài)橫生的少年,忽地睜開雙眼。
“呼…呼…”
莫名的窒息感,他像是缺氧的魚兒,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起伏的胸膛漸漸平息,隨著每顆細胞完成氧氣充值,理性重新恢復,摻雜血絲的雙眸透露著思索。
“穿越么…”他低聲喃喃。
得好一會,縱心里百般不可思議,少年,不,葉提還是接受了這個事實。
他原叫葉提,如今還叫葉提。
原先,他是某事業(yè)單位的一只坐班神獸,準點上班,準點下班,工科生,半吊子歷史愛好者,某大學書法社中途退出的社員,高檔小區(qū)健身房特級教練,富婆阿姨最愛的那一款。
現(xiàn)在,他是盛府君主盛纮親生母親春小娘的哥哥的外孫,即盛纮的外甥,十二歲,比盛纮嫡出二哥兒盛長柏小,比庶出三哥兒盛長楓大;三年前,父母早亡的葉提被外祖父托付給盛纮,也就是盛纮才任揚州府通判那會兒;一年前,久臥病榻的外祖父去世,本家葉家和外祖父劉家僅余他這一根獨苗。
因盛纮一直念著自己親生母親,葉提在盛府過得還算舒服。
既如此,不該是這般景象啊?
點了燭燈,葉提望著銅鏡里那張病懨懨的臉,心下不由疑惑。
思緒一轉,記憶到了近些日子,他眼簾微垂,細細搜尋起來……
約莫大半個時辰,葉提粗略過完腦海里多出的記憶,好在前身年幼,經(jīng)世不深,不存在信息爆掉硬盤的危險。
對造成當下情況的原因,也有了些許猜測。
不過…
“咕嚕?!?p> 靜謐的屋子里,這一聲響徹入耳。
虧了此間沒有旁人,葉提收起多余的思考,掃視周遭。
得先找點東西祭祭五臟廟啊。
舉著燭燈尋了一圈,葉提嘴里發(fā)苦,心下好笑。
書桌上摸得出的灰塵,盛糕點的瓷碟瓷盤倒在,糕點卻沒了,應是常備的茶水,只有淺淺半壺冷水;那些用來煮的茶末、茶餅,往日裝飾用的書架、花瓶、古董,書桌上不菲的四寶,甚至會客用的桌椅,同樣沒了蹤跡。
到底怎樣的變故,只堪堪三天,原待遇還不錯,如今只剩這滿屋子的困窘。
望著壺里折射微光的茶水,許久,還是沒喝,熄了燭燈,返身上床。
他向來謹慎,狀況沒有摸透前,實不敢冒一絲風險。
保不齊,這半壺水是誰特地‘留’給他的呢。
當然,睡是睡不著的,饑渴折磨,能忍,不能無視。
好在,冬日里,門窗有厚實的簾子遮著,屋子漆黑密閉,葉提享受這種環(huán)境,思緒愈發(fā)冷靜,他可以很細致地總結前身的習慣、性格,縝密地思考怎么做另一個人……
PS:宥陽是影視劇胡撰的,不做改動;古代銅鏡不是部分人想象中黃澄澄的正面,照不出臉色,實則大戶人家的銅鏡或細細打磨拋光,或覆以水銀,清晰度差不了現(xiàn)代鏡子多少,只是水銀易揮發(fā),使用有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