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能,”巨龍蜷縮身體,可憐巴巴地絞盡腦汁,扯來大旗,“那犯、犯法。”
“那又怎樣?!濒妹鞑恍?。
巨龍瞪大龍目:“你怎么這樣呢?從小到大我怎么教你的,你連我都不如,人家不都說青出于藍勝于藍嗎?”
裘明抱臂放話:“你干不干?”
“不干!”妄師傅抱緊自己,慷慨凜然,“你這是利用我,我可是你師父!”
“那你剛才同意什么?”
“因為你是我徒弟!結(jié)果養(yǎng)了只白眼狼……”妄最后幽怨嘆道。
“嘰?”哥們究竟怎么啦?
某只球一臉蒙登,仍然沒搞清楚情況。
“主人?!辈检`也飄來,欲言又止。
一切盡在不語中。
裘明呼出氣,放棄自覺亦無謂的妄想:“不干就不干?!?p> 見徒弟回心轉(zhuǎn)意,巨龍反倒怔忪,問道:“小明,你怎么了?”
“惹到一麻煩的勢力,招了一麻煩的人,”裘明顯得心煩意亂,“本想釜底抽薪,一勞永逸,現(xiàn)今想想也不現(xiàn)實?!?p> 銀湛湛的脈龍掂爪摸到他們旁:“什么人,什么勢力?”
“跟你說也沒用。”
妄默然,忽然道:“小明,我確實不能吃得太多,這次只是破例。”
“吃太多會如何?”
“我會變得太強,到時候,這里就關(guān)不住我了。”
裘明三者猛然抬頭,緊緊仰視巨龍,但見他雙目透徹,如春江之水,神采悠悠,若二月和風(fēng),淡然沉靜,一反常態(tài),醞釀滄桑,不同以往。
妄恍若未覺,慢慢說道:“這次只涉及你們仨、伽格、一個雌性人類,和你們住的屋子、你手上戴的戒指、你懷揣香囊時穿的衣物、你經(jīng)過時抽鼻嗅聞的草木動物,還有照明的晨曦、夜間的清輝,等等,等等……小明,小球,小方,此世此界萬物有靈,是吧?”
三者輕輕點頭。
“所以嘛,當你們在這世上穿行時,總不免留下足跡,烙下刻印……”
“別干壞事的說教就免了,膩了。”裘明翻白眼。
巨龍放大聲音,如雷滾滾:“對師父放尊重點?!?p> “哦?!濒妹魑娑笱堋?p> “……”巨龍無奈,“壞事也好,好事也罷,不論結(jié)果如何,都是存在,都不該抹消?!?p> “即便是壞到底的事?”
妄笑道:“小明,給你一個機會,你愿意讓自己和齊郡小城的人同時忘記以前的矛盾,全當從未發(fā)生嗎?”
“憑什么,我還沒報復(fù)回去?!币姓處煾瞪w下的屏障,裘明回答得毫無顧忌。
巨龍一哽,這與他原初的設(shè)想大相徑庭:“總有無辜的人?!?p> “不無辜的,我全都記著,一個不漏……”裘明瞇眼。
現(xiàn)在只是還在發(fā)育,沒有機會,等讓他逮著,魂魄煉成魂仆,肉體做成木儡,他可沒有軟刀子割人的陋習(xí),會給他們一個痛快的。
魂球和布靈被動接收一攬子陰暗的復(fù)仇設(shè)想,面面相覷,但是無人吭聲,他們是清楚當時裘明處境的。
脈龍師傅果斷望天:“今個天氣真好?!?p> 過了會兒,裘明平息晦意,尋思后問道:“師傅,還有其他生物擁有與你相仿的能力嗎?”
妄心中警鈴大冒:“你還來?”
“只是問問?!?p> 妄信了一點,堅決否認:“沒有,這項能力獨一無二,我冥冥有感應(yīng)?!?p> “那你身上的素材會沾一點嗎?”裘明若有所指。
妄又是悚然,牢牢護住自己,窩成一團。
裘明懂了。
玻璃山的棺材箱,恐怕與這頭巨龍脫不開關(guān)系。問題是,“狂龍之亂”興起迄今剛出四十載,“鐵匠”若避世許久,哪來的狂龍素材,哪會摸索素材用法,做出個玻璃棺材的?
百思不得,裘明與忐忑的妄對視,吐了口氣,寬綽坐下。
“你怎么不走啊?!蓖s人。
“你想我們走?”裘明挑眉。
巨龍師傅遲疑了。
“聊聊最近的事,正好在外面不能講那幾人壞話,擔心隔墻有耳,可把我憋壞了?!濒妹鞔罄拱?。
魂球停止出神,恨聲:“嘰。”偏偏夠膽天天講哥壞話。
“誰讓你是御獸。”
“嘰?”御獸怎么你了,低你一等?
裘明暗笑:“沒錯?!?p> “嘰!”
魂球憤懣爆發(fā),一雙觸手如臂使指,同裘明一招換一招,全為泄憤,不分高下,半晌歇止。
不知何時,妄已經(jīng)瀟瀟灑灑含起細管,嗦飲湖水,吸納花香,一腔愜意,端詳裘明三者,尤其注意裘明,見他肩繃腰挺,一身初展鋒芒,提及道:“話說小明,幾月不見,你比之前壯許多,鍛煉得不錯啊?!?p> 裘明昂首,心情飛揚:“比宣小腦如何?”
周圍頃刻間冷場,魂球發(fā)笑,但被布靈攔住了,妄磕磕巴巴道:“你、你要聽實話嗎?”
裘明拉下臉:“當我沒問。”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凡事都有個積累?!?p> “哦?!濒妹髅鏌o表情。
妄忙找話題:“你外面的老師教的怎么樣,有我一半靠譜嗎?”他說著,逐漸肅穆以對,重視起這一問題。
裘明中肯回應(yīng):“還行,他五月份就回來了,我們仨還是逃不了十五?!?p> 魂球僵著面孔,布靈一副不堪回首的神情。
“還是很兇?”
“嗯,有一次還像個神棍,回來后卻一字不提。他發(fā)給我的那任務(wù),居然是因為一個叫宣忠的學(xué)長托他給我找點事情做,把我支開,害我折進去半條命?!?p> 巨龍坐定,水也不喝了:“這么慘?為何把你支開?”
裘明看了看妄:“怕我多想,你不知道?”
巨龍搖頭。
“那就不知道吧。”
巨龍略微張望,重新?lián)炱鹞?,喝水吸香,還記得分魂球布靈兩條,美美與共。
裘明傾身:“你不好奇?”
“我又不是你,什么都要明白,”巨龍咂嘴,淡然回答,“我在這不缺吃,不愁住,天天上網(wǎng)打游戲,歡樂歡快,無憂無慮,有需要煩惱的么?”
“你不想有朝一日在真實的藍天中翱翔嗎?”
巨龍瞥他:“那得依小明你了?!?p> “我?”裘明難得不解。
“你不是魂系御使嗎,現(xiàn)在做得出施展身臨其境的真實幻境嗎?”
裘明稱量自己目前的斤兩,遺憾道:“難,同等條件,五術(shù)之中,幻化術(shù)是我瓶頸最深的?!?p> 妄僅是口頭隨意,本不抱期望,慢騰騰地說:“不著急,你的話,幻化術(shù)是急不來的?!?p> “怎么說?”
“人類的幻化術(shù)和獸類的幻惑一系能力異曲同工,但后者多憑本能,人類就復(fù)雜多了,需要挖掘深層的欲望,而這種欲望往往處于人性和獸類的夾縫之間,難以啟齒,難以承認。普通人其實要求不高,可惜你是魂系,敏感得多,這就難了。
“小明,你有發(fā)自內(nèi)心想要做的事情嗎?”妄如此講述。
裘明一愣,同若有所思的布靈對視。
師傅所言,和布靈的觀點竟如出一轍。
“想干掉某些人,算嗎?”裘明考量問道。
妄否定得干脆利落:“不算。不是出于忌憚、恐懼、誘惑、憤怒、悲怨、興奮,不是隨波逐流,不是時運導(dǎo)引,只能是你自己想做的。”
“這么復(fù)雜?”裘明嫌煩,散架癱軟,憊懶道,“那我沒有?!?p> 魂球邊啜飲,邊切了聲:“出息。”
布靈理智地保持沉默。
“慢慢來,”妄不厭其煩,“行者這一輩子,長途跋涉,不就是為了找某些東西嗎……”
日暈轉(zhuǎn)轉(zhuǎn),四人嘮嘮,長影倏短再顯長,花南乍北又南朝,時間步蒼蒼,坐臥人侃侃,不覺一日將盡,余暉搖搖,日薄西山,月上東頭,皎清照照,歷夏金烏經(jīng)秘境,月輪天狗吞來路。
裘明站起,左邊立一呵欠連天球,右頭飛一惺忪睡顏板,自己也是微闔雙目,困倦陡生。
約好今后常來,他揮別打起盹的巨龍師傅,卻于中途聽到一句夢囈:
“小明,過了好久好久,你是想到了什么,現(xiàn)在才來呢……”
裘明無聲無息停步,運使魔力把那根吸管挪到另一邊,不會礙到巨龍的睡姿。做好這些,他瞧著脈龍頭傻乎乎一點一頓的樣子,于心里悄悄回應(yīng)。
因為我們都是怪物,師傅。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最簡單不過的道理。
所以這次,我不會走了。
他穿過一圈漣漪,回返塔蘭山內(nèi)。
沒有即時回屋,他刻意在原地等了會,無人到來,自然無人盤問審查。
順利得不可思議。
他最后放眼遠眺了密林深處,信步離開,走向?qū)W院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