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十月如約而至,相比孟秋季節(jié),天地暗了許多,塔蘭森林倒是一如往昔,樹林嘩嘩,安閑恬淡。
虛幻的漩渦于荒地中空綻放,裘明從中跳下,獨(dú)自一人落到地上。
他剛剛結(jié)束同巨龍師傅的交談,因為冬季天暗得快,估摸了下時間,便提早出來,趁林子殘留的午陽的余溫趕緊回屋。
卻見他孤零零的,既沒有在頭頂霸占一只看著就蠢的白球,背后也沒飄浮一只鬼魂般的方磚,孑然一身。
這情形自然不是那兩個小東西聽話地進(jìn)入精神空間了,而是自獸闕?;貋砗?,裘明開始名副其實地秋后算賬,根據(jù)某只球叛逆得無以復(fù)加的行徑一一清算,強(qiáng)行訂立了懲戒規(guī)則一二三,某只球現(xiàn)在趕著長毛,沒空、也厚不起臉皮跟他一起出來——畢竟這球半月前還渾身光溜溜的。
沒錯,裘明回到塔蘭的當(dāng)晚,首先就是佯裝忘了那茬子事,藉著那球晚上睡得比豬還沉的時機(jī),強(qiáng)打精神蘇醒,拿出矮人出品、質(zhì)量優(yōu)良的剃毛刀,唰唰動手,把他全身刮得一根毛不剩,比鹵豆腐都滑嫩。
不僅如此,他還煞有心計地涂上了一整箱脫毛膏,抹了半個晚上,果不其然,此后一個月內(nèi),魂球身上寸草不生,光潔如新,可以直接抱去照鏡子。
裘明本來還想用魔力固化劑再澆一個“二”字,然而忙活半夜,他累得睡著了,睡醒后那球悲痛欲絕,又打人又嘰叫,又分房又告狀的,他再沒找到機(jī)會。
聽見動靜的熊人們心都給這球哭碎了,但裘明莫得感情,計劃照樣執(zhí)行,可不會就此止步。
他講得明明白白,一整個箱子的高質(zhì)量脫毛膏足以令某球裸奔半年之久,但解除藥效的方子得對癥下藥,不可隨便將就,某只球要是希望早點(diǎn)長毛,就得聽他的。
魂球當(dāng)時磨著牙,忍辱負(fù)重地順從。
于是,在回塔蘭的后一個月,魂球見人就得自稱小弟,不能吃任何甜食或有滋味的美味,更不準(zhǔn)挨上一點(diǎn)熊人偷偷給他開的小灶,只能喝干水吞粗食——簡稱吃土,如此堅持整整一月。
魂球的應(yīng)對也很簡單,他整一個月都沒出門——這樣起碼不用自稱小弟了——有布靈和陶海的陪伴,依舊成天氣鼓鼓的,偶爾舉起桌凳磨牙,一個多月來讓他咬壞了十幾張,咬合力現(xiàn)在不比普通的鱷魚差,越來越不像一只人畜無害的魂之精靈。
這段時間以來,裘明和魂球時常斗智斗勇,互有輸贏。
至于布靈,在一個月后魂球得到裘明給他的方子,半信半疑用了,慢慢長出視若珍寶的白毛后,他就沒必要陪伴一側(cè)了。
然而,自從他們回來后寄給余韻一些獸闕海的特產(chǎn),余韻便在九月末回贈了一箱禮物,里面都是小尺寸的過冬用的衣物,還有一些大型鮫紗布料,裘明依照自己尺寸裁剪,粗略給自己添了身衣裳,布靈同理,唯獨(dú)在魂球的衣服上,他們遇到了難題。
眾所周知,一只球和一塊板形狀迥異,適合的衣物款式肯定是天差地遠(yuǎn)的。因此,他們仨一眼就能認(rèn)出余韻親手編織的是專門供給魂球的小衣裳。
這可不是什么榮幸,要知道魂球才把曾經(jīng)的小裙子毀尸滅跡,結(jié)果這當(dāng)兒又送來了。
吸取上回的教訓(xùn),余韻學(xué)聰明了,她這回送來的不是小裙子,也沒同時給魂球和布靈兩小只送,只送了魂球一只球,并且……
她送的是兔子裝,后面束一朵云朵形狀的尾巴,圓溜溜的衣服上縫了兩只纖長的白耳朵,與魂球的毛色一般無二。
余韻相當(dāng)大氣地表示兔子裝隨他們處置,魂球當(dāng)場為其險惡居心勃然變色,但不等他一口火燒掉,布靈雙目閃亮堪比天上太陽,眼疾手快把兔子裝卷起來收了。
于是魂球終于沒來得及,而那兔子裝一直在布靈的畫板空間里幸存。
而那之后的每一個白天,布靈都灼灼注視球哥的一舉一動,形影不離地貼著,也不提任何過分的要求,但全心全意皆是心照不宣,一步步都是真切的期盼。眼兒含水,像會說話,神色含嬌,一眨一眨,滿是暗示。
魂球扛不住,轉(zhuǎn)眼二次分居,投入了陶海的懷抱,最近天天晚上在陶海于吝嗇茶樹林附近搭起的小屋過夜。他說想迫害他節(jié)操的人比比皆是,特別沒安全感。
漁翁得利的陶海最近春風(fēng)滿面,鯨生正得意。
想到這,裘明自顧自地翻了個白眼。
他才懶得理會那幾只非人類之間的愛恨情仇,反正賬算完了,他樂得清閑自在。那球不知被誰帶壞了,現(xiàn)在咬人可疼。
林影婆娑,十月的風(fēng)吹晃陽光黯淡的尾須,有些涼。這條道上的人向來不多,或者說“人影稀疏”更妥當(dāng),只有蜂群筑的巢外飛舞著入冬后懶懶的護(hù)衛(wèi),因著蜂巢眾多,即便三四個巢穴只出來一只,那數(shù)量也可觀。
裘明避開他們,在樹叢里橫渡,一邊漫步,一邊魂游天外,思考著有的沒的。
一個腳印踏在厚實的泥土上,刻印略淺的足跡,他倏忽愣神,轉(zhuǎn)頭瞥視,只見一個身影一閃而過,宛若浮光掠影。
什么東西?
裘明心感訝然,他捕捉到那個活物毛絨絨的,而且體色偏黑,更奇怪的是,它居然能悄無聲息瞞過他的感應(yīng),就連一些四階賢者也不一定能做到。
想了想,他心念一轉(zhuǎn),召出馬煩,翻身騎乘,下達(dá)指令,追上那條影子。
馬煩得令,昂首噴出一圈迷離的碧綠幻彩,籠罩了他和背部的裘明,旋即展翅直沖,觸及林子竟然就頗是順利地融了進(jìn)去,不曾掀翻一片葉子的正面,在綠海里如魚得水,悠游自在,如同一枚隨風(fēng)的花瓣上躥下跳,偏巧攆上了那條毛影的項背。
毛影子猝然加速。
馬煩不甘被甩脫,同樣提速。
二者在林子里東奔西跑,你追我趕,隱隱成僵持之勢。
但馬煩并非獨(dú)自一個,裘明抓準(zhǔn)空隙,在那影子再度輾轉(zhuǎn)騰挪時,雙目加深,一道魂力極速擊出,正中毛影,令之一個怔愣,摔了下去,砰地墜落,砸出一個洞來。
馬煩小心靠近,探身過去,裘明開眼遙望。
洞很深,剛好遮住了底,但面積不大,正好蔓延到正常生長的樹木面前,就像個錐子硬出來的。
不是摔出來的。裘明第一時間判斷道。
“馬煩!”他一聲令下。
馬煩善解其意,大吸一口,雙翼猛地一扇,撲向高空,再當(dāng)空翻身,脖頸用勁,泄力一噴,一道明亮亮的匹練便攜千鈞之勢打下,把整個洞囊括在內(nèi),一時之間光彩絢爛,好似天邊彩虹拖到了人間。
“吼!”一聲屬于獸類的痛呼驀地在林子里蕩漾,莫名的魂力波動擴(kuò)散。
馬煩忽然噫了一聲,驚疑不定。
裘明卻心想果然,正要接手甩炸彈,忽地眼神一動,往地面的林子定睛看去。
只見一條彌漫淺光的身形飛速奔來,忽然一頓,懷里一閃,托起一只兔子,那兔子耳朵一抖,一道藍(lán)汪汪的鏈條便憑空生成,其中一端以風(fēng)馳電掣之姿拴牢了馬煩的一只蹄子,另一端一拋,連接到一顆抱樹。
“小雅?”裘明心生疑惑,忽然靈光一閃,趕緊下令,“降落!”
馬煩也覺得不妙,一個激靈就撲向地面的樹林,就在距離樹林大概三四人高度時,肖雅使了一個眼神,玉兔就伸爪從陽光里撈出一團(tuán)綠油油的光團(tuán),將之丟到那棵抱樹上。
光團(tuán)霎那融入,抱樹巋然不動,然而馬煩卻僵硬了,猶如一座雕像,裹著裘明從空中墜落,咚的一聲,這會摔的坑倒是寬而淺,十分自然。
一陣煙塵飛揚(yáng),裘明咳著驅(qū)使魔力蕩開灰塵,從摔得七葷八素的馬煩背上跳下,收回馬煩,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向肖雅,使勁甩手,就是沒問問題。
“呃,”肖雅看看毛影挖出的洞,再看看裘明,頓時一個頭兩個大,只解釋道,“星鏈只傳導(dǎo)了輕微的麻痹毒素,你的飛馬不會有事?!?p> 裘明立刻接話:“我知道!那陣麻痹還不如摔的那下。”
肖雅吐舌頭,兩手撇在背后,左右搖晃身子,微微垂頭,語調(diào)嬌憨,像是隨風(fēng)搖曳的含羞草:“人家是一時沖動嘛,不好意思?!?p> 裘明擺出死魚眼,一針見血:“別裝可愛,也別廢話,那個東西是什么?你上次瞞的就是它,是不是?還想輕輕放過,想都別想!”
肖雅哽住,惡狠狠地涮了裘明幾眼,突地跺腳,在地上不淺不深跺出一個坑。
“跟我走?!彼齻?cè)轉(zhuǎn)身體,扭頭看向裘明,朝自己肢體的面向晃下巴,可謂一朝敗露就氣急敗壞,頤指氣使。
裘明卻動也不動,滿眼盡顯狐疑。
肖雅不用看就明白,頭也不回地催促:“你走不走?”
“你不會是想殺人滅口吧?”裘明刺探道,心想要不要至少把布靈叫來。
肖雅猛然轉(zhuǎn)身,抱臂,呸了一口:“你當(dāng)姑奶奶是你嗎?要跟就跟,婆婆媽媽。”
她迅速轉(zhuǎn)體,步伐加快,沒入茂密的樹木。
裘明環(huán)視一圈,重點(diǎn)掃視那個現(xiàn)在已然沒有東西的錐子洞,依稀看出了殘余的銳氣,目光一動,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