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我們來晚了。”白耀居高臨下，懸在空中，看著墨城內(nèi)的那家落英典當(dāng)行，嘴角一撇，顯得心情很是低落。
那典當(dāng)行中，雖然纏著一點袁溪行的氣息，但是十分微弱，隨時就會消失。說明袁溪行的確來過，呆了很久，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走了。
“沒事，至少我們知道了，那位袁公子的確來自桃源，不然也不會去那落英典當(dāng)行了。”白衣身旁，一個人淡淡地安慰著她。
說話的當(dāng)然是一襲黃袍的黃辰宇了。
?。?p> 按理說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酣睡。這座邊關(guān)墨城，對王家來說，何止被看作臥榻，簡直就被王家視為禁臠。一座四方城池，被王家打造得固若金湯，密不透風(fēng)，生怕有北方草原金帳的細(xì)作滲透進(jìn)來，所以嚴(yán)格限制，從不允許武夫放肆架空而行，導(dǎo)致城內(nèi)格局布置泄露了出去。據(jù)喜好四處游覽的先帝所言，一座墨城，上空比京都泰安城還要來的戒備森嚴(yán)。
而這一身白衣和一襲黃袍，就這樣堂而皇之地踏空而行，卻沒有引起守城大陣地警覺，細(xì)細(xì)想來，真的是驚世駭俗。
只可惜沒有人抬頭看見。
城內(nèi)劃分為一百零八坊，每九坊組成一個組團(tuán)，每個組團(tuán)四角都有一座瞭望臺，一來維護(hù)治安，二來監(jiān)控墨城，三來組成遮天蔽日的守城大陣。而在最靠近這落英典當(dāng)行的那座瞭望臺上，按照慣例，有一正二副三位守臺將士正在巡視。其中一位副守臺感覺眼前一花，大呼起來：“有敵人！”
這一聲驚動了另外兩位守臺人，連忙拿出煙花信號，就要發(fā)射。好在正守臺人心思細(xì)膩，按下副手，問道：“哪里有賊人？”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別說人了，就連飛鳥也沒有一只。
第一位副守臺尷尬地摸了摸腦袋，伸手指向落英典當(dāng)行附近位置：“西北方向，我明明看見有兩個人影浮在空中，一看就是仗著武力踏空而行的江湖武夫。所以我……”
“鐺！”守臺人一個腦瓜嘣彈在了副官頭上：“下次給老子看仔細(xì)了，差點讓你小子謊報軍情?！?p> 副手捂著腦袋：“咋了嘛。王家府上有規(guī)定，寧可錯報，不可不報，就算是我看錯了，也沒啥嘛，反倒證明了我們幾個盡忠職守不是？”
守臺人恨鐵不成鋼地數(shù)落著副手：“就你小子實誠是吧？是，是，王家老爺們是說了，錯報不罰，有功大賞。但是錯報一次，引得周圍四座守望臺都要來人，出動巡城衛(wèi)隊巡視，最后發(fā)現(xiàn)跑了一場空，人家不記恨你？”
副手還要在說上幾句，被守臺人狠狠地瞪了回去，這才作罷。
在守望臺頂部，黃辰宇和白耀已經(jīng)從半空中轉(zhuǎn)移，現(xiàn)在雙雙立于四角攢尖之上，聽著身下守臺人之間的對話，表情各異。
白耀一臉鄙夷，說道：“師姐，這就是號稱全城戒備的墨城？我看也不怎么樣啊?！?p> 黃辰宇面色嚴(yán)峻：“我們已經(jīng)隱藏了氣息，竟然還會被看見，說明這些卒子也有了淺顯的望氣功夫，王家啊王家，真是好大的手筆?！?p> 白耀不服：“那又怎樣，最后還不是沒有驚動護(hù)城大陣，也沒有驚動守臺人中樞？”
黃辰宇啞然失笑：“那是我們運氣好，這幾個守臺人生怕?lián)?zé)任，沒有出聲警告而已?？上Я耍上Ф倌昵?，敢于直接反駁夫子的那位王家老祖宗，辛辛苦苦謀劃，鐵血立家，以家法當(dāng)軍法，以軍法當(dāng)城法，鼓勵所有守臺人敢于上報。但和平兩百年，守臺人也腐化了，竟然只因為怕惹來同僚不快，就敢忽略蛛絲馬跡，這是我們的福氣啊?！?p> 白耀搖了搖腦袋，每次聽黃辰宇念叨這么久，自己就頭疼：“那師姐，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
黃辰宇看著白耀，也是無奈地?fù)u搖頭。姐妹二人，一向是自己拿主意，這個師妹負(fù)責(zé)執(zhí)行。這都是十多年來師門慣出來的臭毛病。結(jié)果天道運行，無心算有心，小師妹成了這一代的應(yīng)劫人，真是讓人不放心。
“進(jìn)了墨城，有墨家大陣牽制，你還能不能看到袁溪行身上纏繞的黑氣？”
白耀一聽，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攸c了點頭：“王家打架第一，望氣第二，但是說到隔絕氣息，卻只是不入流的水準(zhǔn)，連帶著整座墨城，都要依靠人力來監(jiān)控全城。那小子身上的黑氣，當(dāng)然不會被墨城的玄武大陣給覆蓋掉了，我隔著半個城池都能看見，跟草原上的狼煙一樣明顯?！?p> 黃辰宇笑道：“還沒說你胖，你就在這喘上了？好了，別廢話，你快告訴我，那家伙去了哪里，我們還等著看戲呢。”
白耀也不敢太任性，她知道，黃辰宇姐姐雖然平時和和氣氣，但是一旦牽扯到具體事務(wù)上時，自己最好還是老實一點，不能打馬虎眼，不然真會被師姐出手教訓(xùn)的。
她揉了揉雙眼，再次睜開，兩眼又覆蓋上了一層血色。
此時二人本來就身處瞭望臺上，是全城最高的幾個位置之一，最適合找人了。更何況死去的王居安身上玉佩還在附近的典當(dāng)行內(nèi)，說明袁溪行就算不在，也絕不可能走遠(yuǎn)。黃辰宇對自己的師妹有著絕對的自信，一定能找到那個玩世不恭的桃源殺手。
而白耀卻發(fā)出一聲冷哼，眼角流下兩行血淚。
“師妹！”
黃辰宇大驚失色，連忙護(hù)住白耀。
白耀臉色難看，但依然堅持環(huán)顧了一圈整座墨城，然后才閉上眼。
黃辰宇心疼地拿出一塊白布，細(xì)細(xì)地擦去白耀兩行血淚。
白耀依然緊閉雙眼，沒有睜開，然后看似非常隨意地伸出一只手來，指向了一個方向：“就在那?！?p> 黃辰宇抬頭看去，呵，白耀手指的方向，赫然是那座大隱于市的落英典當(dāng)行。黃辰宇不免有些疑惑，心想望氣功夫舉世無雙的師妹，這次來到墨城，沒有做好充分準(zhǔn)備，被王家經(jīng)營二百年的城池干擾了那雙天生慧眼？
“師姐？怎么了？”白耀望氣之時，雙眼雖然看著全城，但真正入了視線的只有天地之間各色氣息，看不見具體的方位建筑，自然不知道，自己指向了那座剛剛確定了、袁溪行剛剛離去的典當(dāng)行。
“沒事，我在看著呢?！秉S辰宇沒有多說?，F(xiàn)在還不知道，到底是墨城本身自發(fā)緩緩運轉(zhuǎn)的大陣干擾，還是那看似滑頭的袁溪行故布疑陣，離開后又復(fù)返。
但眼下功夫，再待在這瞭望臺上明顯不妥。黃辰宇攔腰抱起軟綿綿的師妹，腳下用力，踏空而去，隱入一條小巷，然后消失在了偌大的墨城之中。
由于心系師妹，這滿打滿算、也不過第二次行走江湖的黃辰宇內(nèi)心有些焦急，腳下用力大了些。放在平時，也不會有什么關(guān)系。
但要命的是，為了防止有人躲在瞭望臺上，導(dǎo)致守臺人看不見敵人，成了一場燈下黑的情況，瞭望臺上瓦片都極易破損。黃辰宇這一踏，就踏碎了幾塊屋瓦。
這瓦面經(jīng)過專攻土木營造的“樣式雷”家族專門設(shè)計，有一塊受到不正常的外力踩踏，就會牽連一大片瓦面掉落。等黃辰宇落地之后，幾個守臺人聽到屋面響起了一陣悉悉窣窣的聲音，接著就看見成片成片的瓦片如雨落下。
幾個人面面相覷，站在了落瓦如落雨的瞭望臺上。守臺人面如死灰，想起了整整兩百年來不曾動用過的王家家法。
按照王家家法，也就是這守臺人的軍法，墨城的城規(guī)，如果一開始幾人誤報，那么當(dāng)作無罪，頂多是欠下同僚之間不大不小的人情罷了。
而如果幾人沒有任何發(fā)覺，而瞭望臺頂瓦片無端碎落，就說明有敵曾潛伏于瞭望臺之上。三位守臺人玩忽職守，正守臺人直接處死，兩位副手進(jìn)入前線服役，當(dāng)那地位最為地下的炮灰步兵，三年不死則還。
正守臺人呆滯無語，還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白耀身影的副手靈機一動，直接放出煙花信號，一朵經(jīng)過特制、在白天也全城可見的紅色煙花綻放在了瞭望臺頂。
周邊最近的瞭望臺也及時相應(yīng)，四朵橙色煙花綻放在這座瞭望臺四周。
接下來，以這座瞭望臺為核心，按照顏色順序，赤橙黃綠藍(lán)靛紫，七色煙花環(huán)環(huán)相扣，亮徹全城。全城百姓，哪怕最老的耄耋老人，也只在搖籃之中，聽過老祖母說起七色煙花示警的故事?？烧嬉f看見這場面，也是百年以來頭一遭。
年輕人更不用說了，舊年月里的老故事，對他們來說都是應(yīng)該埋進(jìn)舊紙堆中的塵封往事，早就沒聽說過七色煙花絢爛下的血色故事。猛然看見煙花亮起，有人掐算著時日，還以為是那出城剿匪的居安公子回城，王家正在大肆慶祝王家麒麟兒登上地缺榜呢，也跟著瞎慶祝起來。
全城民間竟然洋溢著一股喜氣洋洋的節(jié)慶氣氛。
連帶著已經(jīng)緊張起來的滿城軍士，都難以在城中奔走巡邏了。
就在這時，墨城南城門處，剛剛走進(jìn)了一老一少兩位主仆。主子是個年輕公子哥，穿著不俗，但身上沒有佩金飾玉，看不出深淺。老仆牽著一批劣馬，背著一個書匣，匣子里有沒有書不知道，書匣頂部倒是橫豎伸出幾只木枝，木枝上還留著幾多桃花。說是打柴歸來，都比負(fù)笈游行來的更實在。
只是會有農(nóng)村勞壯，戳著兩個人的脊梁骨，罵著兩個人不當(dāng)人子，劈柴劈到桃花上了，這不是糟蹋秋后桃子的收成么！只不過北境一帶，向來也沒幾株桃樹，就算有，也是深宅大院里賞景的花草，成不了桃林的規(guī)模，沒幾個百姓會在乎罷了。
而這看不出深淺的主仆二人，都頭戴一頂劣質(zhì)草帽，看那手藝，不說鄉(xiāng)下人了，就是剛剛學(xué)會打草帽的農(nóng)家小女娃娃，手藝都比這歪歪扭扭的草帽來得干脆利落。
那年輕公子哥推了推草帽，嘴角含笑：“呦，這是歡迎本公子呢？”
“公子說笑了?！?p> “我聽那百姓歡呼，都說是那王家麒麟兒王居安要回城了，怎么，他們還不知道，這王居安都死在了我桃源手上？”
“公子說笑了?！蹦抢先怂坪踔粫f這一句話，只是語氣有了些微變化。
公子哥說道：“我可沒心情說笑，歷代桃源，只有一位使徒行走江湖。我這才剛出師門，就有信傳來，桃源有一位逆徒叛逃師門，在江湖上行走。好家伙，這次更是出手不凡，直接把王家麒麟兒給斬了。要是王家把這個帳，算在我身上怎么辦？”
“公子說笑了?！?p>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桃源家大業(yè)大的，也不在乎這點小事。但不行啊，我跟你說，你這不當(dāng)家的，怎么知道柴米油鹽？不說別的，就說遍布全國的落英典當(dāng)行吧，要是王家存心了要報復(fù)，可不是所有典當(dāng)行，都有像你這樣的看門奴守衛(wèi)，豈不是要被一掃而空了？”
公子哥似乎知道，身后的這位看門奴不會多說什么，于是只是自顧自說話：“本公子緊趕慢趕，沒想到啊，還是慢了一步，嘿，我就不明白了，他的月照花林步法難道比我還純熟，行動比我還快？那到底誰才是這一代的使徒，難道我成了替身了不成？”
看門奴以為公子又說上癮了，閉嘴不言。
那草帽公子反倒回頭看了他一眼：“你倒是說啊，難道是師門偏心，把壓箱底的東西都教給了那個叛徒。對我這個當(dāng)代使徒，反而藏了私？”
看門奴牽著劣馬，差點撞到了這草帽公子身上，低頭做了一個諾，說道：“公子，說笑了。”
“嘿嘿?！辈菝惫诱虏菝?，看著天空上七色煙花，心情不錯，拔腿往城里走去，似乎心中早就有了要去的方向，“本公子確實在和你說笑啊。不過那個滿身油滑的袁小子，我還是要親手帶回去才行，你說對吧，白爺爺？”
看門奴低頭不語。
而另一邊，袁溪行走出典當(dāng)行后，確實沒有走遠(yuǎn)，依然躲在了典當(dāng)行附近，想看一看這典當(dāng)行內(nèi)，會不會按照慣例，放出白鴿出去，聯(lián)系門內(nèi)，反饋自己到來的消息。
沒想到，沒有等到白鴿放出，反倒先看見了兩個熟悉的身影，一身白衣、一襲黃袍，連忙嚇得躲了起來，嘴里念叨著真是邪了門了，真是陰魂不散。
再一抬頭，看見滿城煙花綻放，不由得有些發(fā)愣：“過年了？”
再過沒多久，聽到了一陣踢踢踏踏的馬蹄聲，一聽就是一匹偷懶打滑的劣馬，在拖著步子前進(jìn)。
袁溪行躲在一處無人小院，透過門縫，望向長街盡頭。
一老一少，戴著草帽，牽著劣馬，從長街盡頭走來。
袁溪行倍感無奈：“真是邪了門了，怎么全都往這里來啊。白耀，黃辰宇兩個神神叨叨的丫頭就算了，怎么陶安邑帶著白老頭兒也來了？”
然后袁溪行咬了咬牙，似乎下了一個極大的決心：“不行，就算姓陶的要打我，我也絕對不回島上。這一百兩銀子，我也絕對不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