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獨執(zhí)勤以來,自由活動的時間更多了。夏之陽看到戰(zhàn)友們無聊地在幾個宿舍里轉(zhuǎn)悠,就向排長請示,除了每天正常訓練外,他要帶領戰(zhàn)友們進行長跑鍛煉。排長聽了點點頭說:“可以,只要不給我惹麻煩就行?!庇谑?,每天早上,或者在午休之后,夏之陽就帶著幾位新兵長跑。他們從研究所出發(fā),順著公路跑上五公里的路程。
春天悄然來臨,這也許是夏之陽在部隊的最后一個春天了。在家鄉(xiāng),春天來臨的時候,小草萌發(fā),萬木爭榮。毛毛蟲一樣的白楊花,小喇叭一樣的梧桐花,還有像蝴蝶一樣的槐花,更有爭奇斗艷的桃花、杏花、梨花……紫燕在田野里穿梭,蝴蝶在花叢中飛舞,無數(shù)的小昆蟲翁翁地鬧著。H市的春天卻不是太明顯,因為這里好多樹木冬天也不會落葉。春去了,蒼綠依舊;春來了,依舊蒼綠。再加上春天常常是淫雨霏霏,難見艷陽高照的晴天,春天的腳步更不明顯了。
又是一個陰雨天,不能訓練,戰(zhàn)友們在打撲克消磨時間。夏之陽獨自坐在二樓的窗前,望著外面遐想。挺拔的蒼松翠柏,層層疊疊的芭蕉葉,高大的香樟樹,水池里游來游去的金魚,灑落在綠葉上、水面上的雨滴……大自然的一切幽靜而又祥和。
“這樣的鬼天氣,陰三天,雨三天,真讓人受不了,我的神經(jīng)幾乎要崩潰了?!毙煊芽吹较闹栕诖扒鞍l(fā)呆,拍拍他的肩膀說:“星期天,我要請假到大世界娛樂園盡情玩玩,你去嗎?”
夏之陽搖搖頭說:“沒有時間,我還得值班呢?!痹诓筷犎炅?,夏之陽從沒有到娛樂場所去過。他只是熟悉H市的文化街,熟悉那里的好多書店。星期天有時間,他就會跑到那里逛書店,留戀在書的海洋里。
“我們也熬到第三年了,該向后轉(zhuǎn)了,還這么循規(guī)蹈矩的像新兵一樣,何苦呢。你是想提干,還是想考警校?”徐友用譏諷的口氣說,“我是不想在部隊里干了,回家結(jié)婚抱孩子最現(xiàn)實?!毙煊颜f著,又去看電視了。夏之陽望著徐友的背影,苦笑著搖搖頭。那些不知如何打發(fā)時間的戰(zhàn)友,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整年呆著,真是難為他們了。夏之陽翻開《唐詩品匯》,認真地讀了起來。
晚上,夏之陽正同戰(zhàn)友們一起看電視劇《黃河東流去》,排長通知他說,明天到支隊開報道會。又是報道會!夏之陽真不好意思去支隊宣傳股了,學習新聞報道兩年了,盡管他很努力,讀了不少報道,寫了不少稿件,可就是沒有一篇稿子見報。宣傳股是以見報多少來衡量報道員的,他無顏面對宣傳股的領導,但又不得不去。
第二天,指導員正好也到支隊開會。夏之陽早上六點多來到中隊部,與指導員一起坐上支隊里的“三菱”越野車,駛向支隊部。由于要趕時間,“三菱”車拉著警笛,以近一百公里的時速奔馳著。他們很快到了支隊部,夏之陽找到宣傳股的童干事。
八點多,支隊九零年度報道會開始。參加會議的有十幾位報道員,以及宣傳干事、宣傳股長、政治處主任等。八八年同夏之陽一起學習報道的戰(zhàn)友,現(xiàn)在只有三個人了,夏之陽也算是老報道員了。在許多新報道員面前,夏之陽沒有一點自豪感。有什么可驕傲的呢,剛學習新聞報道時他還很神氣。那時,夏之陽雄心勃勃:憑自己的寫作能力,發(fā)表幾篇“豆腐塊”的小文章,還不是易如反掌!可是兩年多過去了,他竟一無所獲。雖然當了骨干,入了黨,可面對宣傳股的同志,他仍是覺得灰溜溜的。
兩年多來,夏之陽對新聞報道的追求一刻也沒有停止過。他參加了軍報的新聞函授學習,并取得了結(jié)業(yè)證。他還自費買了二十多本新聞理論書籍,每天都在思索、寫作。他寫滿了厚厚的六本日記和上百篇習作。與八八年相比,寫作水平和理論水平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了。但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機會仍然沒有垂青他!
夏之陽常常反思新聞寫作上的失敗。是因為生活面太窄,沒有時間采訪,接觸不到新聞素材?還是缺乏新聞敏感,喜歡沉溺于幻想,以至本來可以成為新聞的素材,因為麻木不仁而丟掉了?不管什么原因吧,他不會忘記初心。只要在追求中,前進中,在對美好未來的向往中,成功與否都不重要。
報道會上,童干事給報道員講了新聞報道的知識。夏之陽雖然已十分熟悉,但仍是一絲不茍地記錄著,借以慰藉內(nèi)心的羞愧。
讓夏之陽沒有想到的是,領導不但沒有怪他寫作上的失敗,還獎給一個日記本,日記本的扉頁上寫道:
“獎給:八九年度新聞報道積極分子。
五支隊政治處。”
所謂積極者,大概是指他堅持了下來,夏之陽想。
回到研究所,夏之陽把新聞理論書集中起來,準備再一次系統(tǒng)地讀一遍。他翻出兩年來寫的上百篇習作,一篇篇閱讀,并與報上的文章相比,差距到底在哪里?看了半天,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缺點還是王指導員說的那樣,事實太少,主觀的東西太多,不像新聞,像是中學生寫的議論文。
晚上,點名。排長再一次要求戰(zhàn)友們要作風緊張,不要整天懶懶散散的,并特別強調(diào)執(zhí)勤工作的重要性?!罢l不好好地站哨,甚至脫哨,如果讓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話也不用說,我馬上報告中隊,給你記個處分!”
點名過后,夏之陽問排長:“下個星期誰值班?”夏之陽已值班一個星期了,按規(guī)定每位班長值班一周,他真想清閑一下。“還是你?!迸砰L不假思索地說。
“可是我下個星期要站哨?!?p> “到時候再說吧?!迸砰L有些不耐煩地說。
“明天早上六點就是我的哨?!毕闹栍行殡y地說,因為站哨就不能帶領戰(zhàn)友們訓練了。
“那就把值班的任務交給二班長吧。”排長說,“對了,你以后在工作中對新同志要嚴厲一點,不要太軟弱了?!?p> “我說的話,他們都聽從,嚴厲也沒有必要?!毕闹柗洲q說。排長看了看夏之陽,也只得點點頭。
天空又是烏云密布,像有一口大鍋罩住世界。處在二樓的營房,門對著門,中間是走廊,又暗又悶。新兵們整天把過道擦得濕漉漉的,空間顯得潮濕而陰冷。排長的心情不好,這幾天電視也不讓看了。新兵們背后發(fā)牢騷,老戰(zhàn)友發(fā)火、罵人、喝酒。一位馬上退伍的老同志喝醉了,在營房里大聲叫著口令:“齊步走!一、二、一!立——定!”夏之陽聽了又好氣,又好笑。
排長裝作聽不到,躲在屋里不出來。再過幾天,他們就要離開部隊了,誰還管他們干啥?過道有了嘔吐物,整個營房就像一個酒糟廠,熏得人喘不過氣來。夏之陽帶著新同志一遍又一遍地清掃過道,并勸喝醉酒的老戰(zhàn)友安靜地睡下,然后按照排長的安排,組織戰(zhàn)友們學習條例。
二月底,一場晚雪突然襲來,天氣又寒冷如隆冬,這在H市大概不多見。從二樓向外望去,芭蕉樹寬大的葉子間,香樟樹枝上,聚集著潔白如銀的雪花。雪花時大時小地飄灑一天,到了晚上,雪更是變本加厲地下起來。第二天,終于看到蔚藍的天空,燦爛的陽光灑在擎著積雪的綠葉上,別有一番景致。早上,夏之陽帶著幾名戰(zhàn)友繼續(xù)長跑鍛煉。在空氣新鮮的野外,踏著濕濕的地面,他們盡情地狂奔五公里多。無論是肉體上,還是精神上,這樣的運動都是一種極好的舒展。
退伍工作開始了,老戰(zhàn)友集中到了隊部。聽說,再過幾天,就要宣布退伍命令了。夏之陽多想去送送相處兩年多的戰(zhàn)友啊,特別是班長周全,他對自己軍事素質(zhì)的提高幫助很大??蓤?zhí)勤點人員這樣緊張,恐怕沒有機會送他們了。幾年親如兄弟的相處,一聲令下,就永遠分別了。這就是部隊,一切都是那樣的簡單,簡單得不近人情。
蔚藍的天空中沒有一絲兒云彩,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春天的氣息十足。夏之陽把全排的戰(zhàn)友帶到附近的草坪,名義上是訓練隊列,實則是曬太陽。夏之陽組織戰(zhàn)友們訓練兩遍班隊列后,解散!戰(zhàn)友們躺在金黃色的、軟軟的草地上曬太陽,舒服極了。訓練回來,排長把夏之陽叫到排長室,他們談到排里現(xiàn)在的情況,都認為不容樂觀。八七年的戰(zhàn)友走了,八八年的戰(zhàn)友也放松了要求,執(zhí)勤任務是不能有絲毫馬虎的。排長一再告誡夏之陽,一定要帶好八九年的戰(zhàn)友,確保守衛(wèi)目標的萬無一失。
“請排長放心,我會帶領戰(zhàn)友們完成任務的。”夏之陽保證說。
面對排里的現(xiàn)狀,夏之陽有時也牢騷滿腹。有一天,夏之陽忍不住發(fā)牢騷說:“老戰(zhàn)友都走了,現(xiàn)在幾個班的骨干隊伍都不齊,為什么不及時任命骨干?甚至班里臨時負責的都不宣布。一樣的兵,誰能管住誰?新兵們在這種情況下,思想也松散了。這些問題領導難道不知道?”
夏之陽雖然是副班長,但同八八年的戰(zhàn)士一樣,也只是個下士。排長總是把班里的工作,甚至排里的工作交給他,管理不好還要挨訓。夏之陽有時感受到無能為力,畢竟自己的職務太低。“現(xiàn)在的情況只是暫時的,過兩天新兵來了,每個班的骨干就會配備齊全的?,F(xiàn)在,你作為一名黨員副班長,就應該負起責來,還要領導安排?”排長嚴肅地對夏之陽說。
為戰(zhàn)友們作榜樣,夏之陽是當之無愧的。執(zhí)勤、訓練樣樣帶頭,特別是在訓練場上,他從沒有缺席。值班時,他認真地組織大家訓練,不值班時,他就和新戰(zhàn)友一樣,站在隊列里,認真訓練。有一次訓練時,夏之陽正在隊列里認真地做著,指導員來了。他看到訓練情況,高興地對戰(zhàn)友們說:“夏之陽值得每一位同志學習,人家都是黨員骨干了,還這樣以身作責,帶頭訓練,這樣的兵,才是難得的好兵!”夏之陽覺得自己只是做了應該做的。身為一名戰(zhàn)士,不遵守紀律,不參加訓練,還算什么兵?!
在管理松散的情況下,排里出現(xiàn)一些違紀現(xiàn)象是必然的,不料這些事情全讓中隊知道了。一天下午,隊長氣呼呼地來到三一五執(zhí)勤點,召開排委會。在會上,隊長嚴厲地批評了排長和全排戰(zhàn)士:“你看你們混到什么地步了!站哨不認真,還有戰(zhàn)士同所里的工人打架!反了你們了!”
夏之陽感到很意外,這些事他都不知道,隊長怎么會知道呢?自由活動時,寂寞難耐的戰(zhàn)友們偷偷地跑出去。夏之陽常常抓住這難得的清靜時光,專心地讀書,想不到竟有這些事發(fā)生。聽了隊長的話,夏之陽感到臉上火辣辣的,好像隊長訓斥的就是他,因為他畢竟是黨員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