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離家前夕
8月30日。
傍晚。
李家廚房里，帶煙囪的水泥灶臺前，鄭梅芳兩口鐵鍋一起拾掇，一鍋燉著胡蘿卜燴野兔肉，另一只鍋里煎著臭魚干。
李丘澤家的魚塘還是沒挺過這個悶熱的夏天，半個月前的一天夜里翻塘了，所幸他爸每晚都會起來巡夜，及時打開增氧泵，損失不算太嚴重，卻也不小。
天明的時候，水面上白白的肚皮翻起了七八十條，隔著老遠就能嗅到一股腥臭。
但是這種魚撈起來扔掉又很浪費。
畢竟才死一個晚上。
徽菜里不是有一道經(jīng)典菜式叫“臭鱖魚”么？
人家還專門弄臭了來吃呢。
很多時候臭到極致就是一種香。
不少人好這口。
比如李丘澤。
小組里的左鄰右里有想要的，讓他們自個兒撈了一些走，還余下三十來條，鄭梅芳一股腦兒全腌了，放在烈日下曝曬，頂多兩天就能曬成魚干。
然后晾吊在樓梯間里，要吃的時候取下一條，切成小塊，用溫水浸泡一會兒，瀝干水份，放大鐵鍋里用菜籽油煎得兩面金黃，能散發(fā)出一種臭香臭香的味道。
隔壁的湖南人如果嗅到會直呼內(nèi)行。
平均都是三四斤的大白鰱，李丘澤一個人一天能干掉大半，連帶著飯也能多吃一碗。
所以雙搶這段時間他雖然真的快磨死一層皮，整個人曬得跟張桿一樣黑了，但是體重并沒有下降，身上的肌肉更加結(jié)實了。
今晚的飯菜不止是這些，灶膛內(nèi)還有只瓦罐，里面煨著老母雞。
之所以這么豐盛，是因為李丘澤明天就要離家了。
9月1號早上六點不到的火車，太早了些，如果當天從家里出發(fā)，肯定趕不及，省道上搞客運的面包車都沒這么早，所以明天打算在大伯家住一晚，到時從那邊出發(fā)就近了。
另外趁著明天白天，父親會帶他去街上置辦點東西，雖然他個人感覺沒有必要。
多大的人了，買東西還需要家長帶著嗎？
與母親今晚相處一晚后，再見面，就要等到過年時學校放假了。
對于李振林和鄭梅芳來說，這畢竟是兒子第一次出遠門，還是去外省，是件頂大的事。
李丘澤坐在灶臺后面幫忙燒火，那等于在蒸桑拿了。
不過總要有人燒。
等鍋里的臭魚干煎好后，鄭梅芳笑著招呼：“丘澤，去喊你爸吃飯。”
“誒?！?p> 飯菜上桌，野兔子，土雞湯，煎魚干，外加一盤尖椒炒雞蛋，一個炒漢菜，還有一碟油炸花生米。
放農(nóng)村一般是過節(jié)才有的規(guī)格。
“爸你不喝點？”李丘澤笑嘿嘿問。
“喝點就喝點。”
李振林看出他是個什么意思，猶豫了一下，還是取過兩只酒杯，擰開一瓶高粱酒，倒了小半杯，遞給他。
“給我也倒點。”這時，鄭梅芳端著碗筷走進堂屋。
李振林扭頭一笑：“嗯，那就都喝點?！?p> 一家三口，碰著酒杯，邊吃邊聊，其樂融融，仿佛真到了大年三十。
以前只有每逢過年時才有會這種氛圍，大家將一切煩惱拋諸腦后，希冀著新年新氣象。
平時李丘澤從學?；貋?，這樣的飯局上，總免不了一番教育。
他明白，這是由于他這一個月不怕苦不怕累的干活態(tài)度，讓父母從他身上真切看到了變化，打心眼里相信他在朝好的方向發(fā)展。
這晚，父母沒再說那種語重心長的話，只是提醒他到了外地要照顧好自己，用心學習技術(shù)。
翌日早上，鄭梅芳就著昨晚沒喝完的土雞湯，下了些掛面，李丘澤和父親吃過后，準備動身了。
“來，把這些帶上。”
鄭梅芳拎出一只黑色塑料袋：“本來想煮點雞蛋你帶在路上吃，天氣太熱就算了，里面有些炒花生和板栗，火車上要是買不到好吃的，也能墊吧墊吧?！?p> 小縣城里沒有高鐵，買的是綠皮火車票，還不能直接坐到地方，因為目的地那邊只有高鐵，沒有綠皮火車站。
下了火車后需要轉(zhuǎn)乘大巴，路線李丘澤已經(jīng)打聽清楚。
綠皮火車的效率就很低了，八九百公里距離，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得搗騰十幾個小時。
李丘澤笑著接過，都是好東西啊。
火車上的飯，別說綠皮火車，動車上他都不抱希望。
“媽，那我走了?！?p> “走吧走吧，趁著還不太熱?！编嵜贩己孟褛s蒼蠅般地說。
但是等到兒子真走了后，靜靜站在門外，眼神始終跟隨著那道身影，一直到再也看不見。
李丘澤中間回頭望了幾眼，也不知道她有沒有注意到。
兒行千里母擔憂啊。
哪有表面看起來那么輕松？
……
中午在大伯家吃了飯后，又休息了兩個小時，等到外面太陽不那么毒辣的時候，李丘澤被父親喊起來。
李振林身上是帶著老婆給的清單的，他自認是一個粗人，老婆就比較細心一些。
兒子去這么遠的地方念書，像以前的那些被褥臉盆什么的，就不用置辦了，等到地方再買，但有些東西不提前置辦好，他們又不放心。
“爸，手機其實我去那邊買也是一樣的，估計還便宜一些?！?p> 李丘澤睡得迷迷糊糊的，挺不情愿起來。
不是估計便宜些，是肯定要便宜些。
越是小地方的東西越貴，這已經(jīng)成了一種市場規(guī)律，特別是科技產(chǎn)品。
他如果要買手機，在“坦白從寬”后不早買了？那時還在縣里待了一個禮拜呢，就是想著到浙江再說，不光是價格，選擇的空間也會更多。
“就在縣里買吧，你媽不放心，這樣路上有個什么事也能聯(lián)系上。趕緊起來，還要買點其他東西?！?p> 李丘澤也是沒轍，只能翻身從床上爬起。
父子二人坐摩的來到縣移動公司大廳，這年頭他們縣賣新手機的地方攏共不超過三處，哪三處顯而易見。
也不知道是本錢太多私人老板玩不轉(zhuǎn)，還是有什么限制。
二手店鋪倒是不少。
大廳里人頭攢動，好多都和他們一樣，家長帶著孩子過來買手機，這不九月就是開學季了么，高校陸續(xù)要報名了。
“凹”字型的玻璃柜臺中，有序擺放著幾十部樣機，細分為三個區(qū)域：
進口大牌。
國產(chǎn)名牌。
小眾品牌。
進口品牌中諾基亞霸絕天下，余下比較強勢點的摩托羅拉、索尼和三星，三個加在一起，堪堪能和它打一架。
國產(chǎn)品牌以HTC一騎絕塵，步步高和聯(lián)想緊隨其后。
小眾品牌就多了，什么波導、BenQ、朵唯、天語、金立……
百花齊放。
廣告倒是打得一個比一個響，像是波導——波導手機，手機中的戰(zhàn)斗機！
看得李丘澤硬是虎軀一震。
他也沒怎么挑，諾基亞3230搞了一部，售價1390元，記得當年在外面買的，好像是1300元整。
然后順帶辦了張全球通的卡。
李振林就有些好奇，手機到手后，兒子直接揣進褲兜，盒子拎在手上，明明是人生中的第一部手機，一點興奮勁兒也沒有。
“走吧，這旁邊有鞋城，你媽交代要買雙鞋，衣服你就往后自己買?！?p> 鞋我也可以自己買啊。李丘澤有點無奈，還是跟上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
其實他覺得腳上的回力穿得挺好的，潮得很，只是這個年代的人不懂欣賞。
路上想到什么，他摸出手機，撥通一串號碼。
“誰啊？”手機那頭傳來張桿要死不活的聲音。
“我。”
“澤哥？我擦，你終于舍得買手機了？”張桿頓時來了精神。
一回老家就失聯(lián)了，你說這事怎么搞？
李丘澤交代了一番，讓明天早上火車站碰頭。
“曉得了。澤哥，還有一件事?！?p> “啥？”
“我爸媽想邀請你過來我家吃個飯，就今晚來吧。”
“邀請？”李丘澤有些納悶，張桿家他去過，自然是不請自去，他爸媽態(tài)度還算可以，但要說特地邀請他吃飯，似乎有點不至于，“你是不是……”
“是啊！”
張桿很清楚他要問什么，笑嘿嘿道：“這么牛叉的事情，你家里都知道了，我還藏著掖著干嘛？聽說我倆打工賺了三萬塊，我爸媽都震驚了，對你印象大好?！?p> 果然如此。
李丘澤實在不想去，最近這種場面他經(jīng)歷太多，有點膩了，無非就是各種夸獎，他真不需要，這才哪到哪兒？
“你姐在家嗎？”
“不在呀，在大武漢待久了，小縣城還哪里待得住，暑假回來沒住幾天就走了，還說去打暑期工，我信她才有鬼。”
“那不去了。”
張桿：“……”
“跟你爸媽解釋一下，就說晚上我親戚家也有飯局，我現(xiàn)在和我爸在一塊兒呢?！?p> 這是主要原因嗎？
張桿氣得掛了電話。
——
PS：感謝“夢中人”的500幣打賞。感謝“話多漏智商”、“愛喝冰闊落”、“心之所向痕殤無悔”幾位朋友的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