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咚！咚！咚！

　　看著眼前這副場景，顧醒正發(fā)愣著。

　　摩托車機身晃了晃，又晃了晃，抖動的很劇烈，似乎在向顧醒發(fā)出邀請，很迫切。

　　隆一君的摩托車……半夜突然造訪，雖然離譜，但顧醒現(xiàn)在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是怪誕？亦或者，是亡者的幽魂作祟……

　　它，是想讓他坐上去么。

　　顧醒正猶疑著，摩托靠了過來。

　　“轟——轟——”

　　大概是了，顧醒坐了上去，抓住把手，帶上了頭盔。

　　發(fā)動機轟鳴，摩托車啟動，竄了出去，風迎面蕩來。

　　空曠的街道，安靜的路燈，滑溜的穿行，風馳電掣的速度。

　　恍然間，顧醒仿佛回到了月許之前，隆一騎著摩托載著自己去中央公園執(zhí)勤的那一天。

　　他微笑著對自己說：“顧醒君，你可要坐穩(wěn)了，我的車速很快?！?p>　　車速太快，顧醒只好抱緊隆一的腰，“喂，你有這么貴的摩托，怎么會住在地下室里?！?p>　　“就是因為這么貴的摩托，我才住在地下室啊?！?p>　　往事一如昨日，斯人恍若眼前。

　　“轟——”

　　顧醒不自覺地放松了手把。

　　此刻，仿佛在他的身前，隆一真的回來了，正帶著頭盔，伏身向前，雙手抓著手把，擰動油門。

　　“隆一……”

　　顧醒的視線里分明看不到隆一，但莫名的，他覺得隆一回頭沖自己笑了笑，耳邊幻聽一般，真的響起隆一的聲音——

　　“顧醒君，真是抱歉。沒想到我離開以后還不能安穩(wěn)，到處給你添麻煩，不過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可顧醒真實的眼前分明沒有任何人。是幻聽么……

　　“沒關系，”顧醒道：“還能再見到你，我挺高興的?！?p>　　“我也是?！甭∫环路疬@樣說了，顧醒聽到了，又似乎沒有聽到。

　　他想告訴隆一，我對你所承諾一切，都努力去達成了。雖然不盡如意，但他問心無愧。但話到嘴邊，卻成了：

　　“請問，隆一君需要我做什么。”

　　隆一不再答話，手腕擰動著，摩托車的速度飆到極致。

　　四周的空間開始扭曲，顧醒感覺自己鉆進了一條無形隧道之中，兩旁的景觀過電一樣飛速向后退去。

　　從隧道中鉆出來的時候，扭曲的情景恢復正常，摩托車似乎來到了城郊，前面不遠處一輛出租車正朝著收費站緩緩行去。

　　出租車的車牌就掛在那里，車牌號很清晰，但顧醒一個數(shù)字都記不住……

　　天色忽然變得昏昏沉沉，天空中下起了雨，四周紅濛濛一片，氣氛詭異起來。

　　更遠處，黎東高速的收費站通道里，并排躺著密密麻麻青灰色的尸體。

　　顧醒只怪自己現(xiàn)在的視力好的驚人，竟然從那排尸體中看見了好幾個熟悉的身影。

　　摩托車加速，從側(cè)后方快要追上出租車，透過車后窗的玻璃，顧醒看見了千代的側(cè)影。

　　“這雨好奇怪啊?！?p>　　千代望著窗外，“像紅色的霧霾一般?！?p>　　我這是在哪里？

　　是在出租車里嗎？

　　她腦海里胡亂想著……我要去哪里。

　　是要準備搬家的吧，所以才會坐上了出租車么。

　　她似乎隱約有點印象，自己在家里正看著網(wǎng)課來著，怎么突然想起搬家的事情。

　　直到最后，都沒能和顧醒君當面告別……他應該不會埋怨她吧。

　　十有八九不會了，像顧醒君那樣豁達開朗的人，怎么會在這種小事上斤斤計較。

　　千代一度曾以為，顧醒或許也在某個連他本人都未曾發(fā)覺的內(nèi)心角落里，隱藏著對她絕非友誼的滴滴情愫。

　　但后來的事實證明，顧醒果然是光明磊落的，坦然而真誠，絲毫沒有任何跨越友誼邊界的念頭和舉動。

　　反倒是她自己……實在不該。當然，其實她也不想這樣。只是人的感情，有時候連自己都很難控制。

　　她可能只是一時魔怔了。

　　所以，搬家果然是最明智的選擇吧。

　　以后，盡可能不要再見面了。當然，顧醒君的那些厚重恩情是絕不能忘記。倘使有朝一日自己能夠報答的時候，一定萬死不辭。

　　她朝著前方不遠處瞧去。

　　路邊的街燈也是昏昏黃黃，這樣的雨被街燈的光照下，像一條條從天拉下來的細線。

　　或許，每一根細線末端連著的雨滴，都是那些在深深思念摯愛的人落下的淚，綿長而無盡。

　　司機沒有回話，收音機里放著《長崎今天又是雨》的舒緩旋律——

　　“あなたひとりにかけた戀こい

　　為你傾注全部感情

　　愛あいの言葉ことばを信しんじたの

　　相信你于愛之蜜語

　　さがしさがし求もとめてひとりひとりさまよえば

　　尋尋覓覓一人彷徨

　　行ゆけど切せつない石いしだたみ

　　石板路上難過徘徊

　　ああ長崎ながさきは今日きょうも雨あめだった

　　長崎今天也下雨了

　　夜よるの丸山まるやまたずねても

　　夜的丸山也尋過了

　　冷つめたい風かぜが身みに沁しみる

　　冰冷寒風刺痛了我

　　愛いとし愛いとしのひとはどこにどこにいるのか

　　親愛的人你在哪里

　　教おしえて欲ほしい街まちの燈ひよ

　　街燈啊請你告訴我

　　ああ長崎ながさきは今日きょうも雨あめだった

　　長崎今天也下雨了

　　頬にこぼれるなみだの雨に，

　　臉頰掛滿了雨珠淚，

　　命も戀も捨てたのに，

　　生命愛情都放棄吧……”

　　千代仔細聽著這首無處不透著悲傷的老歌，忽然覺得歌詞為何那般的與自己貼切。

　　隆一啊，你到底在哪里。你離開的時候，為何不將我?guī)ё?，黃泉路上我們還可以并肩前行，享受一段親密時光。

　　哪怕來世忘卻了彼此，忘卻了一切，但無論如何我們會年紀相仿，憑著心中的執(zhí)念，一定會投身到同一個城市。

　　再憑著心中的思念，一定會再次相遇，相識相知，再續(xù)前緣。

　　她忽然有些期待了，再次相遇的那一刻，他會在第一眼就認出她的吧。

　　千代的目光漫無目的地飄蕩著，飄向出租車的側(cè)后方，一輛再眼熟不過的摩托車追了上來。

　　她的心臟瞬間停止，恍惚間，看見了摩托車上帶著頭盔、抓著把手的熟悉人影。

　　“他是誰？”

　　千代喃道：“我怎么無論如何想不起來了……”

　　一時間，她的腦袋隱隱作痛，感覺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點思緒都抓不住。

　　“也許，”

　　司機轉(zhuǎn)過頭來，陰沉地說道：“是忘了感恩吧。”

　　……

　　顧醒抓緊了摩托車的把手。

　　他瞬間明白了隆一的摩托找到自己的原因——救下千代。

　　變故來的太過突然，顧醒還略微有些發(fā)懵。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千代怎么會被出租車怪誕帶走。

　　她是怎樣觸發(fā)了它的規(guī)則？做了什么忘恩負義的事……

　　顧醒隱隱覺得這事兒多半與自己有關。

　　是因為千代的不辭而別，而他的心里多少有些未了的無奈么?？墒牵耆珱]有真的責怪對方的想法啊。這個出租車的規(guī)則觸發(fā)機制也太離譜了吧。

　　短短瞬間，顧醒的腦海里閃過許多念頭。

　　這時，小洞也傳來了消息：

　　【這是收容出租車怪誕的絕好機會】

　　【在現(xiàn)實和怪誕領域的交匯空間，除了身處于這個空間里的人之外，誰都看不到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事。你無需擔心自己會暴露】

　　【對，這是怪誕出租車規(guī)則隨附的領域，但還遠遠沒有上升到怪誕死域的地步，即使會對出租車的規(guī)則力量有所幫益，但也十分有限，不可能實現(xiàn)規(guī)則上的越級挑戰(zhàn)】

　　【你大可以放開手腳，充分發(fā)揮自己的想象力，去和他正面對決】

　　“那還猶豫什么……”

　　顧醒轉(zhuǎn)動車把，機車轟鳴，“轟——轟！”

　　一只黑色鳥兒出現(xiàn)在收費站的上空，朝著出租車一掠而去……

　　……

　　透過擋風玻璃，千代看見一只黑鳥，像幽靈一般，朝著出租車俯沖過來。

　　黑鳥的眼睛死死盯著出租車司機，十足詭異。

　　“大叔，”

　　千代忍不住提醒道：“小心前面啊。”

　　司機咧了咧嘴，用力抓了抓方向盤，擋風玻璃瞬間暗了下來。

　　黑鳥俯沖而過，影子在擋風玻璃上一滑而逝，沒能透過玻璃倒影在車內(nèi)。

　　司機轉(zhuǎn)過頭來，嘴角翹起，彎成一個很滑稽的角度，沖千代笑了笑。

　　千代感受到了一陣透骨的惡意，手腳瞬時冰涼，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司機轉(zhuǎn)過頭去。

　　車繼續(xù)往前開，緩慢而詭異，像靈車開往墳地。

　　千代隱隱看見，前方收費站通道內(nèi)，擺著密密麻麻一排散溢著死氣的……

　　……

　　【別指望昏鴉的影子】

　　小洞再次給顧醒傳來提示：

　　【那司機能黑掉擋風玻璃，就能黑掉車上每一個窗戶，昏鴉的影子根本投不進去】

　　【這位司機的怪誕規(guī)則等級很低，卻可以和警察本部那些調(diào)查員勾心斗角那么久，并且讓他們屢屢吃癟，完全占據(jù)上風，靈性絕不是一般的怪誕可相比的】

　　【我建議，讓昏鴉靠近駕駛位，以最高分貝發(fā)出叫聲，絕對可以穿透玻璃】

　　又來了……如果昏鴉的叫聲可以穿透玻璃抵達駕駛室，那么后排的千代一定也會聽到。這小洞真是……隨時都想把顧醒往坑里帶。

　　摩托車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種可怕的惡意，發(fā)動機憤怒地轟鳴起來。

　　“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顧醒冷笑道：“洞桑，我昨天晚上從網(wǎng)上買了一包水泥?！?p>　　【……】

　　出租車繼續(xù)往前開。

　　車內(nèi)，四面車窗都暗了下來，光線昏沉。

　　千代完全清醒過來。

　　她想起了圣子給自己的提醒，想起了那輛可以帶走活人的出租車。那輛出租車據(jù)說已經(jīng)帶走了很多人，那么前面收費站躺著的，就是那些已經(jīng)被帶走的吧。

　　再過一會兒，千代也會成為其中的一員吧？

　　車里陰森的寒氣直往她的身體里鉆，一股無法控制的恐懼感驟然降臨，讓她渾身哆嗦。

　　要是能就此死掉，擺脫無盡的矛盾和煩惱。對于千代而言，似乎也是一件好事?，F(xiàn)在出發(fā)，不知能不能追上隆一離去的腳步呢？

　　不知為何，她腦子里冒出了這個驚悚的念頭。

　　不行……

　　千代努力冷靜下來。

　　她的命是隆一和顧醒拯救的，除了他們兩個人，誰都沒有權力帶走它。

　　一股莫大的精神力量從千代心頭涌起，渾身的冰冷隨之退卻了一點。

　　她覺得自己似乎又能稍稍控制自己的手腳了。

　　她伸手抓住后門的開關，努力掰開。

　　前排，司機轉(zhuǎn)過頭，看著千代，眼神里閃過一絲詫異。

　　隨即，冷笑著轉(zhuǎn)了回去。

　　千代又試了幾次，車門始終沒有打開。

　　出租車繼續(xù)前行了十幾米，速度漸緩。

　　“馬上到站了，”

　　司機側(cè)過臉，看著千代：“我代隆一，向你問好。”

　　這話……什么意思。千代完全無法聽懂。

　　車門終于松動，冰冷的恐懼感又一次降臨，千代徹底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能力。

　　她感覺到了死亡在召喚自己，她要打開車門走下去。

　　“哧——”

　　一聲尖銳刺響。

　　司機猛地踩住了剎車。

　　他抬頭往前看——

　　不知什么時候起，車的正前方出現(xiàn)了一株巨大的榕樹，遮天蔽日的，樹上垂下千萬條氣根，氣根上掛著數(shù)不清的尸體。遠比收費站通道里的那些要多。

　　方才飛過去的那只黑鳥，在半空中略作盤旋，朝著樹梢上落去。

　　一條粗大的藤蔓朝著司機卷了過來。

　　司機臉色一滯，不等千代下車，就掛了倒擋，駕車急速往后退。

　　一口氣退了幾十米，總算逃出了巨大榕樹的陰影，司機這才松了一口氣。

　　他連打轉(zhuǎn)向，正打算駕車逃離。

　　這時，忽然有人在敲車門。

　　“咚！咚！咚！”

　　司機愣住了，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車門已經(jīng)打開。

　　一個身穿西裝的男子站在車門前，禮貌地問道：

　　“請問，您需要貸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