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來暑往,潮汐罔替。
三年后.....
是夜,界湳之南,被世人稱作“葬魂”的一片海域,狂風暴雨,驚濤駭浪。
“哧!咤!”
不絕于耳的雷鳴,照亮海天之間,一艘孤獨的雙桅船,飄搖在海面。
它通體烏黑,帆布早已撤下,若不是船身兩頭的內(nèi)艙亮著微弱的燈火,這樣漆暗的夜里,它幾乎與大海融為一體,難以發(fā)現(xiàn)。
船部的最底艙,這里是底層艄工的休息的艙室,但此時艙頂有多處縫隙,正嘩嘩的往下滲水,與外面的暴雨無異。艙室也灌滿了齊膝的水,那是從甲板上涌進來的,混合著雨水與海水。
十幾個滿身濕透的漢子正用盆和瓢,自船底往上排成一條長龍,接力著把水運出去。
可雨勢不曾減弱,搖晃的船體也大大阻礙了運水的效率。
“徐雜事!”站在艙口的一人對著外面喊道:“這樣不行,快去找船長!讓尊使相助!”
船尾處,從吃水線向上一人之高,坐落著一間四方的艙室,往上延申至甲板再有一人高。
這間艙室的大小,相較整艘船,占之四一。分為上下兩層,除卻甲板上的門窗,其他三面,共有九扇柵格窗,透著燭光,周身雕龍戲鳳,彰顯著艙內(nèi)主人不凡的身份。
此時,一人頂著風雨,正從底倉爬上來,敲響了尾艙的門。
艙室內(nèi),溫暖,干燥,燭燈懸在梁上,在搖晃中影影綽綽,映在四周的墻壁上,有靡迷的線條忽隱忽現(xiàn)。
而那鋪滿白色皮草的榻上,一男,兩女,風雨飄搖。
“咚咚咚......”
敲門聲,打斷了行進的曲調(diào)。
男人嗤著鼻息,大聲吼道:“何事!”
“尊使......艙底進水了,這船......怕是撐不住了。”門外傳來幽幽的話語,他幾次停頓只因那雷聲間斷。
男人起身,披上了外衣,他顴骨消瘦,橫眉怒目,看起來很不好惹。
打開門后,一陣疾風驟雨撲了進來,驚得榻上女子驚叫不已。
男人望了望天空,又看了看敲門人,那人臉有溝壑,須發(fā)灰白,年歲已是半老。有濃厚的胡須掛滿下巴,不停的滴著水,在尊使看向他時,他竟不由得退后的幾步,腿腳一軟,伏下身子。
“尊使!恕罪??!”他語氣顫抖,頭也不敢抬。
“去找那個暹國人,花錢請他來玩耍嗎?”
話未落,門已關(guān)。
伏下的人慢慢退了去,不多時,在雷閃的映照下,甲板上不知何時立著一個黑衣人,他斗篷遮臉,看不清容貌。
可隨之,黑衣人雙手合起,豎起食指與小指,而后低喃著別人聽不懂的話語。語畢,他雙手同時展開,一股無形的氣流在其身前鼓蕩,令天上的雨水近不得半分。
接著,他雙臂上揚,氣流四散彈開。在電閃雷鳴的夜里,雨好似停了。
步出甲板上的艄工們,借著天空忽閃忽閃的光亮,他們看到,那船體上空,居然有一道透明的穹頂屏障,將暴雨與駭浪隔絕開來。
......
昨夜雨后,次日晴好,海灘上溫暖異常,有七八個小娃娃歡跑著。
三個在堆沙雕,兩個在逗胖蟹,一個大點的在引水,一個小點的在挖槽。
哦,還有一個,臉蓋著蕉葉,躺在不遠處礁石上,享受日光。
他們男女對半,年紀卻從兩歲到五歲各異。
“皮皮,浪浪,炮炮?!边h處沙丘上,三良喊著堆沙子的三人。
他們抬起肉嘟嘟的臉,約莫兩歲多。三個娃娃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皺眉時的神情又跟那村西劉翠兒如出一轍。
“回家吃飯!”三良又喊了一句。
三個娃娃同時低下頭,繼續(xù)玩耍,毫不理會遠處的黑漢子。
“狗東西!”黑漢子火大了,抽起鞋底風風火火的沖了過來。
隨后,沙灘上的孩子被各家各戶薅回了家,一時間,耳邊少了嬉鬧,唯有寂靜的海風。
那躺在礁石上的孩子,拿開臉上的蕉葉,露出一張稚氣未脫,卻溫潤如玉,清朗冠絕的小臉蛋。
他眉宇間顯現(xiàn)出幾分,不符年齡的從容,安謐。
一絲冷霜掛在眸子里,似看淡人間般漠然。
萬般的好看,又放佛拒人于千里,難以靠近。
“南池~”
聲音從西面半高處傳來,二月陽光舒適,礁石上的娃娃曬著日光,一動也不動。
不多會,陰影遮住日頭,一張丑臉出現(xiàn)在頭頂。
“臭小子,喊你沒聽見!”焦顏一只手拎起南池,語氣雖然重了點,卻是帶著笑意的。
南池扭頭看著爹,報以傻笑。
但內(nèi)心仍有一股陰霾難以抹去,陽光也難以驅(qū)散。
“回家。”
焦顏放下南池,背著雙手自顧的走著,南池也慢慢的跟在了后面。
他看著爹高大的背影,有種說不出的沉悶。
南池回想起三年前,爹明明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兒子,為何在那之后,從未再提過。
他是將錯就錯,選擇忘記這件事,還是?
這種不確定性,致使一年前,南池已經(jīng)會開口說話時,仍然沒有告訴爹關(guān)于他體內(nèi)擁有怨邪與嬰靈的事。
南池也知道,自己沒有幾年光景了,想繼續(xù)活下去,唯一能夠指望的,便是陰陽師老爹。
可他就是說不出來,整日的憋著,悶著,一點都不開心。
南池也很清楚,雙親知道真相后,不管有沒有辦法,都會陷入十分艱難的抉擇。
這個身體有原本主人的魂魄,有二世為人的他,還有可以完美繼承記憶的怨邪。
如果自己不說,怨邪接管這具身體后,繼續(xù)做他們的兒子,也算給夫妻倆一段完美的人生。
如果說了,是清除他們原本兒子的靈魂,還是驅(qū)除自己?
況且小黑曾無數(shù)次的表明,除非它自己愿意,否則不會有辦法將它剝離。
這三年,南池與雙親,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那種斬不斷的親情紐帶。
如果就這么過完一生,該是多么的皆大歡喜。
可南池只有四年了,四年后,自己將徹底失去意識。
與其這樣,還不如一開始就被吞噬,總好過如今的戀戀不舍。
仙羨宅內(nèi),美婦人做好了兩菜一湯,經(jīng)過多年廚藝的打磨,味道絕佳。
美食可以讓人忘記煩惱。
南池連湯都喝了個底吊。
“娘子,下午我們?nèi)ヒ惶私鐪桨?,帶上南池。”焦顏放下碗筷說道。
“那里毒物橫行,去作甚?!?p> 三年的時光,清憐的臉上絲毫不顯歲月痕跡,相比之前剛生南池那會所凸顯的憔悴,此時的美婦人目光清明,臉色神氣,任誰看了,都難掩心中的悸動。
“帶兒子看看咱們家鄉(xiāng)的方向?!?p> 這番提議,美婦人眼前一亮,似乎是默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