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師爺轉(zhuǎn)身退了出去,屋內(nèi)的炭火因為許久沒有下人來添炭,漸漸暗了下來,映出一道長長的影子,久久的立在那里一動不動,此時風(fēng)已經(jīng)停了,雪也漸漸地小了下來,只聽得外面“咚咚咚”傳來打更的聲音,已然是二更時分,王睿心下煩躁,披上衣服,獨(dú)自走出屋來,只見外面房檐屋頂,院墻樹枝之上都是厚厚的積雪,這冬日的深夜,萬籟俱寂,周圍靜的出奇,走在雪上咯吱咯吱的響聲就愈發(fā)顯得如此清晰,地上的積雪沒過了靴子的腳面,王睿此刻渾然不覺,一直走著穿過角門,來至在后花園,身后留下一串長長的腳印,他駐足在后花園的月亮門前,望著園中墻角一棵梅樹,若有所思,回想起來多年以前的涂九郎:涂九郎賢弟梅花易數(shù)之法鬼神莫測,我這些年也是幾次派人去尋訪于他,可惜都杳無音訊,回來稟告于我說是當(dāng)?shù)厝藳]有聽說過此人,今日如果有他在,為我卜上一卦就好了。想到此處,忍不住嘆了口氣,雪后的夜晚寒氣襲來,王睿于是扭轉(zhuǎn)回身,回到書房,早有下人端過一碗熱茶,王睿心下煩躁,拿起一本書來隨便翻開來看著,就這樣一個人徹夜未眠。
只聽得幾聲雞鳴,再過了一會,窗戶上已經(jīng)泛白,王睿覺得腹中饑餓,命下人洗漱完畢,吃了點(diǎn)小點(diǎn)心,又喝了一杯熱茶,枯坐了一夜,感覺到肩膀酸疼,自己也是四十多歲的年紀(jì)了,看來真是老了,想自己年輕之時經(jīng)常徹夜苦讀,當(dāng)時并未覺得有什么異樣,這些年來,養(yǎng)尊處優(yōu),身材也發(fā)福了,熬了一晚上就感覺疲乏的很。不由得長嘆一聲,站起身來,信步來到了屋外,只見到處銀裝素裹,又被早上的陽光照得閃閃發(fā)亮,雖然有些刺眼,但這北方獨(dú)有的雪景真的令人無比清爽,王睿深吸了一口氣,心里似乎也不那么煩躁了,沿著游廊,緩步而行,見一靠著院墻的樹枝上有兩只麻雀,因為天氣寒冷,把腦袋快縮到身子里面去了,遠(yuǎn)遠(yuǎn)望上去像是兩團(tuán)絨球,王??吹娜肷?,忽然有微弱的讀書聲傳來,原來是幼子在上早課,于是不免來了興致,走了幾步,來到了孩子書房的窗下,透過窗戶望去,只見里面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孩子,正兀自拿著一本《論語》大聲的念著,先生坐在書桌后面瞇縫著眼睛聽著小孩子讀書,
只聽那小孩子搖頭晃腦的讀道: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鬃釉唬骸拔狳h之直者異于是: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
只聽那先生此時睜開了眼睛,緩緩說道:“停,今天我們就學(xué)這一章,你仔細(xì)聽好了,這一章的意思是說:一個叫葉公的人告訴孔夫子說,我的家鄉(xiāng)有個正直的人,他的父親偷了羊,他自己出來指證他的父親,孔夫子說:我的家鄉(xiāng)正直的人與這個人不一樣,父親替兒子隱瞞,兒子替父親隱瞞,正直就在這里面了?!?p> “老師”,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回答道:“那父親做了錯事,我們也不應(yīng)該指出來嗎?”
先生說道:“君父為天,所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乃綱常也,綱常之理哪能亂么,如果都這樣,那豈不是都成了亂臣賊子不成?。”
“那先生,前幾日《里仁》篇有:子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是不是也是在說這個意思呢?”
先生站起身來,不由得拍了一下掌,笑瞇瞇的說道:“孺子可教也,做人如果連父母的話都不聽,那豈不是連良心都沒了么?恐怕豬狗都不如了?!?p> 王睿聞聽此言,不自主的打了個寒戰(zhàn),將外面的大氅緊了一緊,扭轉(zhuǎn)回身,一邊走一邊口中默默念著先生的兩句話:做人如果連父母的話都不聽,那豈不是連良心都沒了么?回到自己的書房,王睿吩咐道:“來人,請何師爺前來,就說有要事相商?!?p> 屋內(nèi)點(diǎn)燃了一爐熏香,青煙裊裊的升了起來,炭火燒的正旺,兩人卻默不作聲,突然,王睿緩緩的說道:“岳父大人待我恩重如山,此時正是存亡之機(jī)也,我若不幫他,于國不忠,于家不孝,于百姓不仁,于朝野不義,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舉,實難為之。”
何師爺?shù)溃骸按笕?..”
王睿望著外面的天空,似乎是在自言自語,淡淡的道:“我不能昧了良心?!?p> 何師爺面無表情,拱手答道:“小人即刻起草奏折,然后請大人親自過目,今日就派專人進(jìn)京呈給相國大人?!?p> 王睿擺了擺手,何師爺?shù)雇酥隽藭块T。
屋外,靠墻的枝頭上那兩只麻雀,“撲愣”一聲,飛走了,樹枝晃了一晃,飄落了幾點(diǎn)殘雪,隨即又恢復(fù)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