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4 出山
初秋零落的細(xì)雨尚未散盡，石板路上仍舊滿是販夫鞋底的泥印。
沉郁的望山鎮(zhèn)，卻久違地迎來了一縷熏然的暖風(fēng)。
微風(fēng)拂煦，掠過疏影橫斜的葡萄架，穿過血磚紅墻的游廊，竹簾拍打在立柱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九天煙火鋪的門口，林九和張胖一如往常地話著家常。
張胖談及娶妻生子，林九卻落寞地垂首，眼角流轉(zhuǎn)的不知是后悔還是悲傷。
然而一陣和風(fēng)掠過，掀起了鋪子的布招。
林九抬眼望去，卻見成堆的紙錢混雜著焦黑的余燼，如蝴蝶般翻飛著飄向遠(yuǎn)空。
風(fēng)聲漸起。
望山鎮(zhèn)的鎮(zhèn)民隱約感知到了什么，紛紛抬起了頭。
嗦嗦的靈風(fēng)穿堂而過，很快變得有些刺耳，繼而呼嘯起來。
仿佛少女的青蔥玉指懨懨劃過枯澀的琴弦，琴聲從哀切變得急躁，驟然演變成一曲歇斯底里的宣泄！
嗚咽著！嘶吼著！
訴說著世態(tài)的炎涼。
雜亂的油紙被卷向長空，盤旋著扶搖而上。
天幕低垂，黑云翻涌。
那方才還溫順撩人的暖風(fēng)，轉(zhuǎn)眼就化作一場風(fēng)暴。
而風(fēng)眼的正中，卻是林九不敢回想，也不敢面對的那間舊宅。
舊宅的屋檐下，乞兒們聽到了不遠(yuǎn)處的動靜，但他們沒有睜眼，因為這是寧洛的命令。
他們默誦著那段道語，只覺得似乎有什么不可視的力量隱約沒入了他們身體。
靈氣順著三丹田的路徑循環(huán)，繼而涌向他們的四肢百骸。
他們照理來說不該會這些，但得益于「開宗立派」，也得益于道語的神秘，他們莫名掌握了靈氣的軌跡。
寧洛站在石塊鑿出的白痕旁，洶涌的靈氣如渦流般匯入他的身體，最后歸于沉寂。
風(fēng)雨消歇。
“人造異象的確可行，不過……只破了一境。”
寧洛感受著體內(nèi)沉眠的靈氣，神色平靜。
這個結(jié)果算是折中，既沒有給他帶來什么驚喜，卻也沒讓他失望。
天道饋賞理論上不是用來破境的，實際只是增加了與天地靈氣的契合度，并讓受贈者白嫖了許多內(nèi)靈罷了。
能薅下天道多少羊毛，這取決于修士的境界，而且也有上限。
即便高境的確可以得到更多饋賞，但寧洛覺著還是這招在前期使用更為有效。
因為只有刻下了道語，這門功法才能發(fā)揮它應(yīng)有的價值。
道解開始自行循環(huán)，不再需要寧洛的引導(dǎo)。
而幾個乞兒眉飛色舞，欣喜若狂，卻始終沒敢睜眼。
寧洛微微一笑：“行了，睜眼吧，我們該走了。”
不久后，當(dāng)異象平息，林九弓著背來到舊宅，但最終也在舊宅的門口和乞兒們失之交臂。
幾道劍光劃過長空，落在了舊宅的院中。
那是方才接引魏海潮上山的眾人。
“大師兄，靈氣的痕跡就在這里！”
大師兄目光微凝，他環(huán)顧四周，然卻并未找到引發(fā)異象的根源。
直到他忽然感覺有什么東西硌腳。
大師兄移開腳，低頭望去，然后看到了腳下那片碎石劃過的白痕。
石磚上隱隱有著字跡，只可惜那字跡已然被人為抹去，上面曾經(jīng)寫的什么也看不真切。
大師兄的目光移向了一旁的林九。
林九牙齒打著寒顫，驚慌失措：“上仙，上仙好！不，真不是我，草民也剛來這里！”
大師兄眉頭微皺，并未回話。
一旁的弟子散開靈覺，但以他那微弱的靈覺，即便竭盡全力也一無所獲。
畢竟寧洛早就帶著乞兒們走遠(yuǎn)。
蜀山弟子搖了搖頭，頹然道：“還是找不到，要不我們把這塊石磚切下來，帶回山上？”
大師兄盯著那片殘跡，猶豫再三，最后沉聲道：“留個人守在這里，別讓凡民毀壞痕跡，我去通知師尊?！?p> 弟子們聽到這話，都意識到了事態(tài)的嚴(yán)重性，于是無人再提出異議。
不久后，蜀山長老蒞臨望山鎮(zhèn)，他看到那片殘跡后瞳孔驟縮，甚至半跪在地，焦急地試圖解析出那白痕原有的樣貌！
但直到他瞳仁血絲密布，視野都變得模糊，卻也始終沒能推演出道解的片鱗。
最后，長老頹然地跌坐在地，默然不語。
離突破的線索，只差一步之遙。
……
此時，望山鎮(zhèn)外，遠(yuǎn)郊。
二狗和阿虎在原野上肆意狂奔，那速度比之成年人都毫不遜色。
許新雨依舊是提著那個竹籃，默默守護著一眾少年。
而反倒是平日里最熊的皮猴，一個人默默吊在后面，還時不時回頭張望，也不知心里想的是什么。
寧洛自然知道皮猴的心思。
無非是那曾經(jīng)可望而不可即的蜀山名額，現(xiàn)在卻變成了唾手可得的東西。但他又不得不拋卻上山的念想，眼睜睜看著仙師親自下凡相迎，而自己卻悄然遁去。
有得，自然也有失。
寧洛沒打算費口舌去開導(dǎo)皮猴。
原因還是那個原因——他不喜歡孩子。
而且寧洛覺得，跟孩子講道理是講不通的，畢竟他們本就不懂得何為道理。有些事情總得自己經(jīng)歷過才能成長，靠別人的嘴轉(zhuǎn)述本就毫無意義。
現(xiàn)在乞兒們雖尚未破境，可體內(nèi)已然有著充沛的靈氣。
即便在靈氣枯竭的環(huán)境下，他們前幾境的修行也不存在瓶頸。
通過這次實驗，寧洛還印證了一點。
那就是功法的確沒法百分百完美傳授。
即便他教了乞兒們道語，并親自為乞兒們調(diào)校靈脈軌跡，使得道語能夠成功運作。
但當(dāng)乞兒自行運轉(zhuǎn)時，軌跡仍有偏差。
眾所周知，靈脈的軌跡蜿蜒曲折，縱橫交錯，絕非直來直往的康莊大道。
而道語的循環(huán)中只涉及軌跡的輪廓與雛形，具體的細(xì)節(jié)方面還需要修行者自己添磚加瓦。
或許這就是天驕和凡庸的差別。
不僅是因為體質(zhì)的區(qū)別，更是悟性不同，功法的收效也就不同。
那些天驕看到功法的輪廓，立刻就能理解細(xì)節(jié)處該如何運行。
而天賦差的那些，即便寧洛手把手帶了一遍靈氣軌跡，他或許也沒法完整構(gòu)建出循環(huán)。
如果不是寧洛有「開宗立派」的固定加成，以及功法草創(chuàng)者的身份與見解，那他可能也沒辦法教會這些乞兒。
畢竟道解和荒山的煉體功法是不同的。
后者就是胡吃海塞，幾乎沒有門檻的自殘功法，所以想要教會自然比道解簡單許多。
而道解，是寧洛的構(gòu)想加上劍體的軌跡，自然不會簡單。
寧洛默然前行。
不遠(yuǎn)處的二狗和阿虎速度忽然慢了下來。
他們回到寧洛身邊，詢問道：“林哥，我們現(xiàn)在要去哪啊？”
寧洛望向遠(yuǎn)空，語氣低沉：“南疆。”
……
7年后，臨安城。
中州靈氣枯竭的情況下，寧洛的修為只得五境。
不是他不能破境，只是他不想而已。
乞兒們的修為也是清一色的三境，這已經(jīng)是他們最極限的速度，即便學(xué)會了道解也是同樣。
而寧洛之所以教會這些乞兒，只是為了找些幫手，為9年后的暗殺做好準(zhǔn)備。
踩點，繪圖，內(nèi)應(yīng)，誘餌……
很多信息寧洛需要提前了解，否則他沒法在這樣惡劣的模組環(huán)境下，去打造一場完美的跨境暗殺。
有了這次的成功經(jīng)驗，他才能在比賽中完成殺手結(jié)局的極限挑戰(zhàn)。
不過這次寧洛帶的天命倒與暗殺無關(guān)，而是A級的「諸藝精絕」。
目前B級的暗殺技巧寧洛早已完全掌握，差的只是些許經(jīng)驗和更多實踐。除了那個存在感削弱的固有效果，寧洛目前尚無法復(fù)制它，但暫時也沒手段消化。
因此在升A之前，這一系列的天命已經(jīng)沒有價值，自然不必攜帶。
帶「諸藝精絕」的目的，是為了完成當(dāng)初和魏海風(fēng)對戰(zhàn)時的一個構(gòu)想——
機弩。
一把工藝精良的手弩，在50m內(nèi)的威力甚至遠(yuǎn)超舊式的槍械。
一個小女孩操縱手弩，可以瞬間擊倒一米八的壯漢。
所以就寧洛的想法而言，手弩完美地滿足了極限挑戰(zhàn)的條件。他可以保持較低的修為，利用手弩擊殺境界差距較大的目標(biāo)。
而且因為手弩不是像流云劍那樣的高級道具，它僅僅是一個“機關(guān)”，一件超脫于境界之外的事物。
所以它不會因為寧洛的持有與使用，而過分影響極限挑戰(zhàn)的評判。
但問題在于，如何用手弩擊殺高境修士？
一般手弩的威力，二三境的體修就可以硬接下來，所以弩箭也不可能貫穿五六境修士的身軀。
這還是理想情況。
實際上，弩箭在命中修士之前，就會被磅礴的靈氣所阻擋，從而半途墜落。
哪怕是低境的修士，也能臨時用靈氣偏轉(zhuǎn)弩箭的軌跡，致使弩箭失去殺傷力。
這也是為什么塵淵界中沒有高級的機關(guān)術(shù)。
因為這花里胡哨的東西是真的沒什么大用。
“那如果我把手弩和御物之術(shù)，以及火浣丹結(jié)合起來呢……”
寧洛摩挲著下巴，心里有了個不切實際的構(gòu)想。
七年過去。
暗殺的工作大多交由乞兒們進行，反正目標(biāo)也都是些烏合之眾。
而換取的報酬，都用來購置物資，為寧洛練習(xí)鍛造術(shù)做嫁衣。
噠，噠。
通往地下的階梯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皮猴領(lǐng)著一大袋金屬和石材，來到了寧洛閉關(guān)的石室內(nèi)。
“老大，東西都給你帶來了?！?p> 皮猴看了眼工作臺上的機關(guān)零件，撓了撓后腦，最后還是詢問道：“老大，我們什么時候去南疆屠魔??？”
寧洛拖著麻袋，稍加思索，簡潔地回道：“年內(nèi)?！?p> 皮猴笑顏滿面，歡欣離去。
寧洛拾起麻袋里的鋼材，目光微凝：“質(zhì)量不錯，可惜……太少了。總之先批量制造輕弩，床弩就等去南疆之后再說了?！?p> 現(xiàn)在寧洛有兩條路能走，一是以“箭”為發(fā)展核心的彈珠弩，二是以“弩”為發(fā)展方向的床弩，也就是巨型弩。
至于槍械，這類知識寧洛并不具備，也沒打算研發(fā)。
因為有一點寧洛是知道的，那就是弩的原理和槍械相同，都是將儲存好的其他能量轉(zhuǎn)化為動能。
弩靠的是儲存好的彈性勢能，而槍械則是火藥，靠的是化學(xué)能與熱能。
但修仙的世界不興化學(xué)，修士用的是力量與靈氣。
這兩點弩都能做到。
首先床弩的原理最為簡單，就是放大弩機，也就是常人印象中的攻城弩車。
床弩威力雖大，但耗材極高，性價比極低，肯定不適合批量制造。
而且床弩也不便于暗殺，畢竟這很難命中，機動性也非常之差。但這依舊是暗殺計劃中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因為這意味著寧洛目前能達到的火力上限。
至于寧洛眼下最主要的研發(fā)目標(biāo)，自然還是彈珠輕弩。
他曾經(jīng)聽到過一個姑且算是笑話的笑話：
弓的威力什么時候最大？
肯定是把火箭彈當(dāng)做箭矢射出去的時候。
于輕弩而言也是同樣，那個所謂的火箭彈，就是寧洛手中的火浣丹。
七年時間，寧洛已經(jīng)得以開發(fā)出第二代的火浣丹，用材相較初代名貴了不少，但老實說并不劃算。
有這資源給自己修煉用肯定更香。
但靈氣枯竭的條件下，修煉未必能解決火力不足的問題，而火浣丹可以。
二代的火浣丹可以對六境修士造成生命威脅，如果能成功命中八境的煉氣士，也有機會造成傷害。
“不夠，但也足夠?！?p> 寧洛微瞇著眼，瞳仁中閃過一抹異芒。
不夠的原因是它沒法擊潰八境，甚至是在八境中也算是妖孽的圣主。
而足夠的原因不僅是火浣丹尚有繼續(xù)鉆研強化的余地，更是因為寧洛意識到一個最最根本的問題——他不是只能依靠機械的凡民。
他是修士。
寧洛閉目凝神，忽然抬起了手，低聲道：“起?！?p> 話音落下，一股靈氣忽然蕩開，浮力的作用下，石室內(nèi)那制成的數(shù)十把手弩同時懸于半空。
寧洛抬手指向石室的天頂，仿佛在鳴槍示意。
于是那數(shù)十把手弩也同時掉轉(zhuǎn)方向，對準(zhǔn)了天花板。
寧洛嘴角微微上揚，右手的拇指與中指交錯，繼而快速地摩擦而過。
啪！
響指的回聲尚未消卻，而手弩的弩機卻已然扳動。
數(shù)十顆鋼珠在勢能的作用下驟然暴射而出！
轟！
石室的天頂塌陷崩落！
一塊塊斷裂的石磚紛落而下，將整個石室掩埋其中。
乞兒們紛紛圍聚過來，焦急地呼喊著：“老大！你還好嗎！”
緊接著他們看到，那片斷垣之中忽然隆起了一個小土包，而寧洛從中鉆了出來。
許新雨緊張地詢問道：“師父，你，你這是怎么了？”
寧洛擺了擺手，輕笑道：“無妨，只是做個實驗而已。實驗的結(jié)果我很滿意，很快我們就可以動身去南疆?！?p> “不過在此之前……”寧洛話鋒一轉(zhuǎn)，忽然望著熟悉的方向，咧嘴笑道：“我們還缺一個至關(guān)重要東西?！?p> “什么東西？”
“儲物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