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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荃戰(zhàn)記:失敗的歷史

章十 一封不能公開的信,第三節(jié)

秦荃戰(zhàn)記:失敗的歷史 云海空城 4556 2022-04-23 11:15:06

  我也許有點醉了,但是我想告訴你這件事,是的,這件事,就是我發(fā)現(xiàn)這個社會——秦荃也好,陳國也好,江國也罷,都是不可救藥的一塌糊涂,根本沒有任何值得令人驕傲和自豪的地方。

  我在臺州定居了一段時間,當時住在當?shù)匾粦羯倘思依?。你知道,我沒錢,也沒靈力,所以遇到很多問題,但是,這家人不是,他們不是這樣的人,他們?yōu)槿松屏即蠓剑俏液桶缀团鸟R也追趕不上的人,他們頂?shù)纳鲜畟€我和白和,比十個我和白和加起來還要好。

  你以為我在夸大嗎?我承認,我的確對白和抱有一絲偏見,但那不足以影響我對他的判斷,他就是一個混蛋,我敢保證,我向琉州發(fā)誓,如果我說的話有半點作偽,就讓我被,呵,我已經(jīng)被琉州拋棄了。我不需要向誰發(fā)誓,因為他就是個混蛋;至于我,當然也是個混蛋?;熨~到丟下自己的妹妹、混賬到背棄琉州刺殺牧天、混賬到只想著復仇、絲毫不關心別人會不會受到牽連,我是個自私自利的混蛋。白和,他比我更厲害,因為我已經(jīng)不是公主,而他還是白家家主,且會是未來的大司馬,他的一舉一動,牽扯到的人和事恐怕難以測量。

  我不是批判他,我只是想說……嗯,說回臺州吧。

  臺州是率先實行平等教育法案[1]的城池之一,但那里的階級差距很大,非常大,那里的教育嚴重傾斜向貴族,底層,底層也有教育權(quán),因著平等教育法案,所有私學學府必須給予不少于五分之一的學位給底層的小孩,五分之一的學位聽起來很多,事實上這五分之一的學位只有大商人大手工業(yè)者才能拿到,他們以各種手段,例如:偽造窮人身份,賄賂官員來偷取底層那五分之一的學位。有權(quán)的人人捧著,有錢的千途萬徑,無權(quán)無錢的便只有死路一條。你知道最諷刺的是什么嗎?就是整個陳國都默認這種偷盜的行為,朝廷明面上頒布詔令給予底層百姓平等,實際上卻是踐踏他們,生生把平等的希望又奪回去。你知道白和是什么人嗎?他就是那個頒布詔令的人。

  我在秦中的時候也聽聞了白家家主推行教育下行的事,我見到了許多人對白和感恩戴德,稱他為救世主,他一出場就光芒萬丈、前程無限。這是教育下行帶給他的榮耀,他卻沒有好好踐行自己的承諾,只是將這項政策當做自己入朝的踏腳石,他對政策能否實行的關心還比不上底下一個芝麻小官。

  租賃房子給我的這家人,他們?nèi)叶荚诜磳﹃悋默F(xiàn)行教育,他們每年都在游行的最前端,給那些全國發(fā)表演說的同道者經(jīng)濟支援,聯(lián)合商會給朝廷施加壓力;他們?nèi)叶荚庥鲞^暗殺,家里備著四把長刀,還有遺書。他們沒有自己的私心嗎?肯定有。柳蕓大哥告訴我他們不生孩子,是因為看不到陳國教育的希望,所以不想孩子來到這個世上受苦,但他們的的確確在為自己的后輩努力,去打破這個不公平的制度。即便這些努力常常被更有力的人利用、打壓。我敬佩他們!

  可我厭惡陳國!我從未見過一個國家那么虛偽,喔,我見到了,不只是陳國,秦中也是,江國也是。就連琉州,也未必不是。它們從根子里爛了!

  我有些喝醉了,平日里我是不會說這些話的,因為這會讓別人以為我是平權(quán)派支持者??晌也皇?,我只是蕓蕓眾生中糊涂的一個人,一心想著報仇,可能因為我太過自私自利,所以這樣虛偽的做派反而看不下去。阿宛,你是那么優(yōu)秀的一個人,你要保持自己的干凈,不要被這大染缸污染,不要被白和污染。阿宛,你為何會答應嫁給這么一個人呢?我真是想不通。

  我只是想不通,為什么不等我?

  這封信的后半段暈濕的不成樣子,成了一團團墨水跡。

  青鳥不愿再回想當年的事情。當年聽聞陳宛嫁給白和的消息時,她心底的感情激蕩,感覺自己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拼命跑向北上的官路,一半被狂暴的雨水拍打在地上。若不是遇見那場臺風,她不知道自己會干出什么來,是跑回秦中質(zhì)問一個可憐的女人?還是守在秦中,追尋她的腳步,等待一個不可期待的偶然會面?瓢潑大雨兜頭澆來,卻沖刷不平她心靈上的沖突,頭腦反而更混亂了。被人詢問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她才看清自己還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道路兩側(cè)是黑黝黝的、高大的榕樹,周遭的聲音慢慢回到她耳中,大雨傾盆、樹枝搖晃、人群跑動、風聲、雷聲,一切都慢慢蘇醒過來,冰冷的水汽撲到她臉上,繼而她冷靜下來,她向路人道了謝,稱自己被雷電晃了神。靈魂中理性的那一半開始在耳邊輕語:“忘了她吧,我們還要復仇去。”

  “忘了她吧,我們還要復仇去?!?p>  這句話成了挽救她于癲狂狀態(tài)的藥,但并不是良藥,而是一碗含有巨大毒性的毒藥。她本以為自己忘了當年的事,實則只是壓在心里,隨著她復仇愿望的破碎再次涌現(xiàn)出來,她就像一架齒輪咬合過緊的風車,每轉(zhuǎn)一格都用盡了力氣,而后精疲力竭了。

  “先生,你酒醒了嗎?”門外突然響起敲門聲,青鳥才驚覺自己竟將手伸入炭盆中,絲綢已經(jīng)引燃盆中的火星,正形成一條細小的火舌攀著絲綢而上。絲綢輕薄易燃,被火絲撩了下,便已焦黑收縮。就像她那份不合時宜的感情,精致卻脆弱,經(jīng)不起任何考驗,早已于六年前那個臺風天里破碎不堪,她現(xiàn)在不過是握著舊日的回憶不肯松手而已。沒必要了,她松開手,任憑那份早已過時的感情落入火光中。

  門外已經(jīng)落了雪,白茫茫的一片,在這黃昏的時候卻是顯得格外光亮。來人披著一身松綠仙鶴紋大氅,帶著貂鼠暖帽,身形修長挺拔如松竹般立在廊下,確是她于白馬澗獵場見到的玉面將軍蘇烈。未進日光城時青鳥已有聽聞蘇烈的事情,這人是駐守羅燕邊境的士兵遺孤,因為天分高被蘇世老將軍收做養(yǎng)子,后又被羅侯破格提拔到身邊當近衛(wèi)將軍。

  “我沒事,這點酒早醒了。”青鳥拉起遮風的厚門簾,“蘇將軍,快進來烤烤火,不知什么時候下了這么大雪,真是夠冷的。將軍這是抱了什么來?”

  “是阿影?!碧K烈靦腆地抿嘴一笑。他懷中那鼓鼓囊囊的地方冒出一顆金燦燦的小腦袋,乃公子玉景。羅玉景的臉蛋紅通通的,帶著一股熱氣又親熱又委屈地叫她:“先僧,尼好不好,阿影擔心尼?!?p>  “阿影怎么來了?”青鳥忙扯起大氅蓋住他,一把將人拉進房內(nèi)。等蘇烈解開厚實的大氅,露出里面同樣裹得厚實、連手都抬不起來的小金童:“先僧,尼還沒有回答我,尼好不好?”

  “這又是打哪問起的?”青鳥忙接過他,親昵地摸了摸他的臉蛋,“阿影覺得我不開心嗎?嗯?”

  “先僧又盒酒?!绷_玉景摟著她的脖子,湊近來聞了聞,“臭!盒酒頭疼,先僧不要喝!”

  “先生很久沒這么醉過了。這次又醉在大街上,阿影看見了便很擔心,吵著要來看看先生。”蘇烈抱著大氅,跟在青鳥身后道,“先生若是有什么煩惱的,不如和我們說說,興許我們能幫上忙?!?p>  青鳥沖他小幅度搖搖頭,又和羅玉景繼續(xù)說話:“這樣啊。阿影你笑一笑,你一笑我的煩惱就都沒了,就只有開心了。”

  “增的嗎?”

  “真的。阿影是福寶嘛,你一笑,天上的福氣就降到我們身上,自然就沒有不開心了。不信你問蘇將軍?”青鳥扭身問蘇烈,“蘇將軍,你說是不是?”

  蘇烈忍笑點點頭,立即換來小孩兒大大的笑容:“先僧,阿影笑了,尼開森不?葉酥也開森不?”他踩著青鳥胳膊站起來,端詳端詳這個,又審視審視那個,見青鳥和蘇烈果真都笑個不停便信了這話,愈加手舞足蹈起來。

  青鳥初次見到羅玉景是酒醉在大街上。她當時因為江王死于別人手中而發(fā)瘋買醉,不明白自己這些年的付出都是為了什么,朦朧中看見一個小孩子抓著手帕給她擦臉,小孩子不知輕重,擦得她臉生疼;她卻不可抑止地想念起自己的妹妹來,小魚被她扔在秦中時也不過如此年紀,現(xiàn)今不知長成什么模樣了,不知是否還記得她這個姐姐。等她醒來,醫(yī)館的大夫在替她配養(yǎng)胃的藥丸,細問才知她這是醉死被蘇烈將軍救了,那孩子是寄養(yǎng)在蘇將軍身邊的公子玉景,因為今日無事,跟著蘇將軍出來拜神臺,可巧救了她。青鳥心道:的確是巧,她與這兩人皆巧,初次便是蘇烈挑開流箭在獵場上救了她,這次又是羅玉景在大街上救了醉死的她。她該還這兩人的恩情才是。但蘇烈和羅玉景并不記得曾救過她,反而為她在邊境阻止了燕國進攻而尊敬不已。

  不一會兒,小孩兒睡意來了,瞇著眼睛打呵欠,青鳥見此便哄道:“太晚了,阿影先去睡覺好不好?”可羅玉景搖頭,她也未再哄睡覺的話,只溫柔地抱著顛了顛,“那我抱著你坐會,烤下火暖一暖。蘇將軍,麻煩你幫我把炭火撥大點?!?p>  蘇烈一面添炭撥火,一面道:“上午朝會結(jié)束后,君侯留我,讓我?guī)拙湓捊o先生。君侯說多謝先生解當陽之困,無以為報,先生若是有想要的不妨提出來,我們羅國都會盡力辦到。另外,君侯希望先生能留在羅國,朝廷與神臺的矛盾一觸即發(fā),而了解師君的也只有先生了?!?p>  “君侯打算封我做大官嗎?可羅國不是沒有女官,這是要單獨為我設個官職嗎?”

  “嗯……也想問下先生能否先屈尊去內(nèi)廷?”

  “不能?!?p>  “我也知道,君侯這話對您不公平。只是羅國從來沒有女子為官,一下子要打破這個限制也有些困難,君侯向我承諾,一定會為您爭得應有的權(quán)利,不會讓您受到屈辱的。”

  “不是因為這個。蘇將軍,我與你說過,我是不能見光的人,此番我在當陽城鬧的動靜已被人注意到,不久就會有人順著這個找來,我是不能留?!?p>  “羅國難道保不住您嗎?”

  青鳥搖搖頭。

  “您是刺殺了哪國諸侯嗎?”

  她輕聲笑道:“那也算大罪?”

  “難……難道是天子?”

  “也許比那還嚴重。”在蘇烈震驚還未緩過神來之前,她先道,“有個東西要送你,免得我離開時忘了。在梳妝匣子第三個抽屜里,拿塊紅綢布包著?!彼е_玉景不方便,努努嘴示意蘇烈自己去拿。

  蘇烈拆了那紅布,只見里面是一塊通體漆黑的石頭,無甚稀奇的,看了兩遍還是覺得是塊普通石頭。但既然是友人相贈,便打算好好收起來。青鳥在后面注意到他的舉動,笑道:“你不問我為什么送塊石頭給你?”

  “有何好問的,先生總歸不會害我。”蘇烈見青鳥神神秘秘,腦海突然想起她說的話,不禁驚恐道:“這個,莫非……不會的……真的是你……”

  青鳥笑瞇瞇地看著他。見蘇烈臉色逐漸變得難看和語無倫次地試圖還回這件禮物,終于笑夠了道:“拿著吧。你不是說你們要與師君對抗,沒有一件制敵的武器怎么行?”

  “這不是凡人能用的寶物吧?”

  “可也還不回去了呀?!鼻帏B似乎不把仙人之物當一回事,“圣靈石已經(jīng)流落到大陸,已被各諸侯國盯上了,即便驅(qū)使不了,也不會有人愿意將圣靈石拱手相讓?!?p>  “那我們也不能動仙人之物啊。何況這還是您……,先生快還回去,說不定就能洗刷你的罪過?!?p>  “還不回去了。”

  “怎么會……”

  “將軍還是對仙人太過虔誠,既然都打算和神臺撕破臉,管這物什是不是仙人之物?罷了,說回圣靈石,這里面蘊含了大量靈力,往大了說覆滅琉州不是問題,往小了說保護你和阿影沒有問題,但如果不能運用,也不過是塊廢石頭。圣靈石并不是誰想用就能用的,它會自己認主,沒能得到它承認的永遠也借不到它的力量,像我,花了半輩子時間也沒能馴服它。蘇將軍,如果它能認你為主就最好了,如果不能,就當是我這個萍水相逢的朋友送你一塊養(yǎng)花的頑石吧。”

  沉默良久,蘇烈問道:“先生打算什么時候走?”

  “可能就這一兩日吧?!?p>  冬天天黑的早,室內(nèi)生著火,空氣比較悶,現(xiàn)在他們之間的氣氛好似也沉悶起來,青鳥低頭看了眼懷中的羅玉景,小孩兒睡得很香,睡夢中不知夢到了什么開心的事,小嘴吧唧吧唧地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青鳥看著小孩兒天真的睡容,不自覺也露出笑容:“蘇將軍,阿影睡著了。”

  [1]陳國官學體系建立初期,陳國貴族和平民對官學十分抵制,爭先恐后地把孩子送出國或者送到私學,官學一度淪為下九流場所。阿耀學監(jiān)為保證剛脫離奴隸階層的孩子們不遭受教育歧視,又推動了平等教育法案的通過和實施。平等教育法案要求所有私學學府必須給予不少于五分之一的學位給底層的小孩,如此便可打破貴族階層對教育的壟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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