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鎮(zhèn)長在一群孩子的簇擁下匆匆而來,他佝僂著背,咳聲不止,滿是溝壑的臉上盡是風霜的痕跡,此刻一雙眼睛泛著紅,枯瘦的手也微微泛著抖。
他喃喃喚了一句,“淵渟?!?p> 柴淵渟愣了愣,人還沒動,眼眶就濕了。
吉嬸推了他一把,柴淵渟這才想起來,三步并作兩步跨到鎮(zhèn)長面前,撩袍跪了下去,“爺爺,淵渟回來了。”
鎮(zhèn)長看著面前矮了半截的人,忙把人扶起來,他偏過頭去,抹了抹臉,又連忙掛著笑臉轉過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瘦了,個子也高了,爺爺差點都認不出來……”
溫昶垂下頭,與跟在他身旁的穆婉嘉遞了個眼色,這樣團聚的時候,他們兩個還是不打擾的好。
穆婉嘉收回艷羨的神色,點了點頭,兩人悄悄離開。
九思悄無聲息的落在溫昶身后,黑衣蒙面,頭上還頂了好幾片枯葉。
溫昶從賬本后抬起臉,頗有些吃驚的瞥了他一眼,“怎么了,你不會真去跟式微打架了吧?”
九思聞言抬起眼睛,聲音從面罩后面?zhèn)鱽恚瑦瀽灥?,“他不講武德?!?p> “還真打了?”溫昶一挑眉,看來還打輸了,他嘆了口氣,從桌后站了起來,款款來到九思面前,拍了拍自家暗衛(wèi)的肩安慰,“勝敗乃兵家常事,這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輸一回而已,沒關系的,以后勤加練習,定能補回來?!?p> 九思抬眼瞥了他一下,頗為哀怨,又仿佛是在控訴。
溫昶眼皮一跳,直覺事情比他想的復雜,他扯扯嘴角,“到底怎么了?”
九思一把扯下蒙面的黑布,原本白皙的臉頰上畫了三只形狀大小都相同的豬頭,左右臉各一個,下巴上還有一個。
溫昶:“……”
溫昶忍笑忍的眼皮都在抽搐,他直覺笑出聲來會傷害到自家暗衛(wèi)的脆弱心靈,于是只好移開眼,一手握拳抵著唇,勉強遮住他快要控制不住的嘴角。
“咳咳……其實畫的還是不錯的,”溫昶低聲道。
“少爺,”九思悶聲重新帶好面罩,“此人武功路子很奇特,屬下完全不是他的對手,少爺以后與謝大人相交,還是要小心謹慎一些。”
溫昶還是頭一次聽見九思給人這么高的評價,他不由得猜測,這是打服了?
正想著,外面?zhèn)鱽砹耸煜さ恼f話聲,九思肉眼可見的眼神一僵,一眨眼的功夫就竄沒了身影。同一時間,謝珩掀開營帳的門進來。
今天謝珩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想來是很順利。
一進營帳,她便輕笑,“溫大人辛苦了?!?p> 她徑直走過去,掃了眼賬本,便拿了紙筆去了另外一張桌子,提筆不知道寫些什么,溫昶走過去,自然的拿起墨來研,他低著頭,專注在硯臺之上。
謝珩寫好后便將紙折了折,塞入信封里,又在封面上寫了幾個字,她放下狼毫筆,眉眼不像往日鋒利,“如今咱們時間不多,得趕在入冬前解決,不出意外,這兩天就近把需要的材料湊齊,新鎮(zhèn)也該著手去建了?!?p> 只是怎么看,他們兩個都是要錯過萬壽節(jié)的架勢。
不過這樣也好,謝珩不愿意去湊熱鬧,她只想把眼前的差事辦好。
只是一想到時間緊急,所需人手自然也多,她不免有些擔心,恐怕回頭又得跟人吵架。謝珩以前也跑過不少這差事,她實在是輕車熟路,就連跟戶部要銀子都快要出心得來了。
吵架的話來來回回,又要耽誤不知道多少時間。
她揉了揉額頭,想想還是又抬筆寫了一封信。
五日過后,無定鎮(zhèn)在另一塊地上新建。
工人瓦匠,有條不紊,無定鎮(zhèn)的居民也跟著做活,有力出力,還能賺錢,短短半個月過去,新鎮(zhèn)已經(jīng)有個大致的框架雛形。
謝珩卻不敢有絲毫松懈,她步步謹慎,小心翼翼,又過了半個月,無定鎮(zhèn)的房屋已經(jīng)建了起來,雖說匆忙,但是到底這個冬天有個遮風避雪的地方了。
至于剩下的一應物件,則需要以后再慢慢的添置,這一場大水沖毀了太多,幸好沒有把人心沖倒,鎮(zhèn)民看著新的無定鎮(zhèn),只覺得百感交集。
吉嬸抹掉了眼淚,摸著新家的房門又哭又笑。
穆婉嘉陪在她身旁,柔聲安慰,“吉嬸,都過去了。”
此次能有如此順利,與無定鎮(zhèn)的基業(yè)也有關聯(lián),無定鎮(zhèn)位于京畿腳下,雖然規(guī)模不大,卻也是接納四方來客的一個樞紐,自古便富庶。
謝珩嘆了口氣,窮山惡水出刁民,在溫飽都無法解決的地方,又怎么能指望文明可以覆蓋呢,試問連生存都很難,誰會去想著禮義廉恥,那又填不飽肚子。
無定鎮(zhèn)民風和諧,即便是災后,這其實很少見的。
不難看出,柴鎮(zhèn)長經(jīng)營的很好。
謝珩仰著頭,遠山看起來光禿禿的,全然沒有春日好看。不過轉念一想,這一轉眼都十月份了,漫漫冬夜,想來總有過去的一天。
只是她不明白,謝珩這次能如此迅速,全是因為手筆很大,戶部竟然沒有絲毫為難,這是讓她不解的。
而且,此次無定鎮(zhèn)一行,完全是個美差,她不明白,皇上為何特意給她,真是因為昭寧公主嗎?
不過這些都要回京之后才能知曉,謝珩自然也不急于眼前這一時。
穆婉嘉在收拾東西,她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裙,臉上重新上了妝,這段日子素面朝天灰頭土臉,謝珩看久了都要忘記穆大小姐也是個花容月貌的美人了。
這小姑娘即便是在收拾東西,也忍不住時不時的拿出銅鏡瞧一瞧,時而露出滿意的神色,時而又嘆氣,一臉愁容。
她嘆了口氣,將收拾好的包袱又打開,重新拿了只珠釵,將頭上的換了下去。
謝珩這段時間沒怎么見過穆婉嘉,她一直跟著溫昶在外面忙,偶爾溫昶會過來營帳里幫謝珩核對各項賬目,但是穆婉嘉可一直在外,絲毫不懼風吹日曬。
謝珩本意是帶她出來走走,多看看生老病死,世事無常,心境難免也會跟著開闊。那種事一時半會兒任誰都走不出來,總憋在一處,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可她沒想到,穆婉嘉堂堂一個千金小姐,竟然這么向往外面的風!
轉變之快,讓人咂舌。謝珩捏著茶杯,只覺得多少從這里面嗅出了不尋常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