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在的,謝珩還真沒想過太子為何找她,總歸太子找她沒什么好事,與其叫她給太子鞍前馬后的伺候,還不如讓她直接換回女裝,進宮給陛下掌燈呢。
不說別的,就論待遇,滿朝文武,誰有皇上身邊的祝公公待遇好外加工作穩(wěn)定?再說了,陛下情緒穩(wěn)定,除了偶爾罵罵人,但這都是無傷大雅的小事。哪像太子,這來拉攏別人還得給人個下馬威,
呸!
謝珩看了眼手背上那道極淺的口子,雖然傷口很淺,但是并不妨礙她和太子繼續(xù)結(jié)梁子。
謝錦時從一旁的隔間里走出來,對于自己聽到了一場皇家秘辛十分興奮,他搓搓手,自來熟的擠到謝珩身旁,乖乖,這可是大型密謀現(xiàn)場。
謝珩瞥他一眼,鳳眸中閃爍著淡淡的嘲諷與戲謔,“小侯爺有何高見?”
謝錦時狠狠地打了一個冷顫,沿著脊梁骨爬上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惡寒,直讓他渾身上下都不舒服,他訕笑兩聲,“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沒什么事我就先告辭了,您留步,留步?!?p> “一起吧,我一會兒路過定遠侯府,”謝珩抱著茶杯喝了一口,眉眼氤氳在熱氣里,吹了一夜冷風(fēng),難得撈著一點暖和氣,她簡直不想撒手。小腹處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疼,這讓謝珩愈發(fā)不想動,可是,她抬眼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時起,雪已經(jīng)下的大了,承平二十六年的第一場雪,似乎晚了許多。
爆炸的這條街名喚七里巷,是昭寧設(shè)置的第一個患病隔離點,爆炸的原因京兆尹和大理寺正在合力搜查,至今不明。
謝珩拿了條面紗遮在臉上,帶著工部的同僚一同站在路邊,看著禁軍從廢墟中往出抬一具具焦黑的尸體。
白布遮蓋不住恐懼和絕望,凝重的濃云籠罩在京城之上。
身旁的同僚從懷里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謝珩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我們走吧。”
這邊的百姓早已經(jīng)被疏散開,因而此處除了禁軍和大理寺的人之外,并沒有旁人造訪,謝珩早已經(jīng)布置好了工部的事務(wù),她又送走了那位一向善良的同僚,此刻一個人站在斷墻下看著黑漆漆的地面發(fā)呆,顯得格外突兀。
“謝珩?”
略有些沙啞沉悶的聲音傳入耳朵,謝珩抬起頭,面前正站著個身姿挺拔的男人,同樣帶著面紗,只是上面占滿了灰,露在外面的上半張臉也掛滿了灰塵。雪下了一上午,從一開始的星星點點到后來的紛紛揚揚,如今已經(jīng)落了一身,被體溫融化。
溫昶揚手?jǐn)n了攏額前垂下來的亂發(fā),成功在自己額頭上畫出了幾道漆黑的直線,橫亙在腦門上,再填一筆就能生動形象的模仿百獸之王。
謝珩皺眉愣了一會兒,方才把面前的人和記憶里的那位對上號,她看著眼前這人的模樣,眼角直抽,本來這樣的場景有些不合時宜,但她還是忍不住有點想笑。
她也不曉得自己在笑什么,她想大概是受了太多刺激,如今多多少少沾了點不正常吧。
溫昶輕輕松了一口氣,他垂下眼,略微彎下腰,將頭湊到謝珩跟前,“我手上臟,幫我把面紗摘了,我喘口氣?!?p> 距離有些太近了,謝珩淡淡的想,她雙手繞過溫昶脖頸,將腦后打的活結(jié)解開,指尖無意中劃過他的臉頰,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待了多久,謝珩捻了捻指尖的冰涼,將那張已經(jīng)臟了的面紗收起來,她抬眼看向溫昶,對方還維持著那個彎著腰的姿勢,眼睛也在一瞬不瞬的看她。
琥珀色的,比之常人有些淺。
謝珩從懷里拿出手帕,輕輕擦去他額頭上的痕跡。溫昶其人,由于氣質(zhì)溫和,以至于謝珩總是會忽略他有一副極為硬朗的骨相,這樣近距離看,不難發(fā)現(xiàn)此人眉骨偏高,眼窩也更深。
“你不舒服。”
篤定的一句話,讓謝珩眼睫輕顫,她幾乎條件反射一樣扯開一個微笑,卻在一瞬之后垮了下來,她揉了揉太陽穴,“我是災(zāi)民本人,我怎么可能舒坦?!?p> “你又在敷衍我,”溫昶四下看了看,最終只能在自己衣襟上擦了兩下手,他扯著謝珩的手走到了一個無人的角落。
眼看著那本就慘兮兮的衣裳上又多了兩個黑手印,謝珩眼皮直跳,她看著溫昶頭發(fā)上掛著的半截草棍,心里嘆息,溫大人恐怕又要報廢一件衣服,也不知他們兩個是怎么回事,基本上見面總有一個人處于灰頭土臉階段。
當(dāng)然,謝珩自認(rèn)為她是一個大部分時間能維持形象的人。
“怎么了,給我講講,你可不像是為了一處宅子就失魂落魄的人,”溫昶長眉緊蹙,頗為認(rèn)真的盯著謝珩看,仿佛連她最細微的表情都能洞察一樣。他忽然眼皮一挑,拉起了謝珩的手來仔細端詳,“你手上怎么回事?怎么弄得?”
謝珩暗嘆一聲,這個氣氛不太對,這種時候安慰人才是最戳心的,她現(xiàn)在真的有那么一點點難過了。為了趕緊轉(zhuǎn)移掉她這不是時機的難過,謝珩長嘆一聲,將頭埋在了眼前人的肩上。
行吧,臟就臟了點吧,謝珩感慨的想,總比真哭出來要強。
她真的有一點累了。
溫昶身體一僵,似乎沒從這忽然的親密里回過神,一句寬慰之語哽在喉頭,既說不出口,又不忍咽下,可他轉(zhuǎn)念一想,或許謝珩需要的不僅僅是語言上的安慰,他嘆了口氣,輕輕拍拍懷中人的脊背。
爆炸之后幾乎整條街都被夷為平地,只有一處處斷墻殘存,訴說著這里昨夜發(fā)生的恐怖浩劫,溫昶昨夜出來時正巧碰見了式微,得知整個謝府沒有人受傷才放心下來。謝侍郎兢兢業(yè)業(yè)多年,從不遲到早退,積極拓展業(yè)務(wù),積攢下的家底并不少,完全沒有她自己想象中那么窮苦,畢竟她在京城就好幾處宅院,一對比下來,溫昶才猛然發(fā)覺,真正的窮人竟是他自己。
他垂下眸子,看了一眼謝珩的手掌,即便不講,溫昶也能猜個七七八八。說到底,他娘是長公主,與太子他們小時候又不是沒一起玩過,知己知彼,他比誰都清楚太子等人的德行。六部之中出了工部的鄭老尚書一心置身事外以外,其他幾位尚書早就站好了隊,分庭抗禮。
既然鄭尚書這塊骨頭不好啃,那么不理便是,反正老尚書早已經(jīng)有了辭官歸隱的打算,而眾所周知,老尚書最為看好的就是謝珩,主意自己的這個位子由她來接管。況且如今工部的一應(yīng)事宜也都在掌握在謝珩手里,只待老尚書徹底放心,請辭那日,謝珩接手幾乎是水到渠成,又何況這人本就是皇帝看重的人。
因此,太子也好,燕王也罷,怎么會放過工部這樣一個好地方。朝堂之上風(fēng)起云涌,謝珩想要獨善其身,談何容易?
在外面待的時間久了,溫昶只覺得頭隱隱有些疼,他皺眉深吸了一口氣,忽然咂摸出點不對味來。
他夜夜噩夢,目睹了無數(shù)次自己凄凄慘慘的被折磨致死,并且還看見了不少微小的細節(jié),就連他家廚子丟了的兩個銅板私房錢都被他找了出來,可是唯獨沒有爆炸這件事,他從沒有夢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