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軍今日卸下了孝服,因為三日前,先孝文帝的靈柩已經(jīng)由魏王親率護衛(wèi),在隴羨臣的狼騎護衛(wèi)下,送到位于魏縣西三十里的帝陵下葬。守靈官兵自然認識先帝的印信,更兼魏王大軍親至,不敢有疑,隆重下葬后,魏王在封起的墓室前發(fā)下重誓,定平閆氏動亂,還大周安定太平。
今日,軍師的住處卻又掛起白幡。原來,大澤軍覆滅于百里灘,劉敖身中百箭身死的消息,已經(jīng)由秦武義的信鷹送到了方申嚴的手上,得知此事的方申嚴一夜未眠,第二日聞訊趕來的魏王李安還有隴羨臣去探望,才發(fā)現(xiàn)方申嚴雙手傷痕累累,而他的面前供桌上,擺著一個手雕的牌位,還有一個手持長劍霸氣威武的木人偶,還有一應(yīng)貢品。那人偶惟妙惟肖,牌位上用不知是朱砂還是血寫了一行字,大周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恩師劉氏敖公之靈位,兩側(cè)白燭幽幽燃著,三炷香緩緩升騰。
魏王和隴羨臣連忙安慰,然而方申嚴卻在此時跪拜魏王,提出來一個請求,讓魏王務(wù)必答應(yīng)。
一番解釋后,魏王陷入沉思。
原來,長安作為大周四百年帝都,論起規(guī)模和防御,可謂是十州之首,雖然經(jīng)歷了一場大地動,城墻多有裂隙,然而卻未損毀,燕城軍雖然有強攻的利器,但要想拿下重兵防守的長安勢必會帶來巨大的傷亡,這將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攻城戰(zhàn),且四百年長安必然會毀于戰(zhàn)亂,百姓也必然受到波及,燕城軍乃是大周忠義王師,不能做這種親痛仇快的事,所以,他思慮許久后,決定率麾下僅剩的兩百余內(nèi)廷司高手從長安護城河下的廢棄水道潛入長安,伺機潛入皇宮,刺殺閆世嵩。至于為什么不走尋常水道,長安的水道輿圖肯定已經(jīng)被閆世嵩所得,他必然已經(jīng)有了防御手段,但是建于四百年前的舊長安城水道,他并不知道,而這些,內(nèi)廷司卻是調(diào)查的一清二楚,多數(shù)水道因為年代久遠已經(jīng)坍塌,僅剩一條水道可用,故而此水道早在孝文帝在世時,便從內(nèi)廷司鑿穿,卻沒有記錄在案,以備不時之需,如今這條水道終于是派上了用場。
這個方案剛開始遭到了隴羨臣的強烈反對,隴羨臣道,他知道強攻必然禍及百姓,潛入刺殺是個好辦法,但是此時的長安分明是龍?zhí)痘⒀ǎ也徽f舊水道中暗流涌動,就算能順利潛入皇宮,以這兩百余個高手,未必能全身而退,要知道,當年羌軍追殺李泰時,保護李泰的內(nèi)廷司高手應(yīng)有上千人,然而都給羌軍殲滅。
然而方申嚴執(zhí)意如此,隴羨臣苦勸無用,又拿不出更好的方案,便求助李安,而李安久久沉默無語,又過一天,李安拿定注意,同意了方申嚴的方案,但是需要隴羨臣指揮燕城軍配合,大張旗鼓正面進攻長安城,此為明,而暗處需要方申嚴率內(nèi)廷司潛入皇宮,伺機活捉晉王,斬殺閆世嵩。入夜,三人再次會面,秘密商議到天色將明,無人知三人商議為何。
長治元年九月二十九,秋高氣爽,清晨,十五萬燕城軍兵臨長安城下,吹角連天,赤甲映日,旌旗鮮明,狼嘯馬嘶,刀槍林立。聞擂鼓三通,喊殺聲震天。魏王坐鎮(zhèn)中軍,隴羨臣則一人一騎來到長安城下,對著城上的閆世嵩和羌軍眾將下了最后通牒,限兩個時辰開城獻降,獻出晉王和閆氏諸賊,城中軍民一概不予追究,如若不然,兩個時辰后,也就是午時三刻,便正式發(fā)起進攻。破城之日,不留降卒。這最后一句,是魏王加上的,雖然隴羨臣和方申嚴數(shù)次請諫要魏王收回成命,然而魏王卻不肯。
閆世嵩怎會束手,他不慌不忙,調(diào)兵遣將布置城防,他手中還有羌軍近十萬,剛剛?cè)珰灹舜鬂绍姡h正盛,外加剛剛收攏起來的神武軍七萬,可以說是完全不懼兵力處于劣勢的燕城軍。要論滾木礌石等一應(yīng)守城裝備,十州之下沒有比長安儲存更充足的了,至于糧食軍餉,國庫在手,閆世嵩認為支撐三年有余,大渝關(guān)要道此刻還在他手,只要大渝關(guān)不失,羌地就會有源源不斷的兵卒補給過來,而燕城軍可沒有這么多的補給。
然而,沒過一個時辰,一個意想不到的敗報傳來,大渝關(guān)丟了。
閆世嵩氣急敗壞的怒罵,“怎么可能,大渝關(guān)可有精兵兩萬,怎么半日就給丟了!這個陽明軍到底什么來頭!”
軍師和將領(lǐng)們面面相覷,沒人知道。
他們當然不知道,這是一支剛剛成立連十日都不到的新軍,而姜離這小子身份不簡單,姜族本是羌地古族,在羌人中頗有聲望,然而閆氏到任后用計將姜族連根拔起,這個十七歲的小將,是姜族唯一的后裔,故而深得羌人信任。姜離用計賺開大渝關(guān)的關(guān)防,埋伏在附近的秦武義率部突襲,守將閆氏親信蔡文宿醉未醒,在六個光溜美人鋪成的床上抓著軟玉酣睡,在睡夢中被姜離一刀斬殺,在姜離勸說下兩萬羌軍歸降商陽軍,秦武義想要這兩萬羌軍并入陽明軍,由姜離統(tǒng)一指揮,商陽軍中有人提醒秦武義留心,避免姜離叛逃,然而秦武義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都是忠義之士,絕不會干出那等下作事情,果然,姜離交出大渝關(guān)守軍兵符給秦武義,秦武義卻不受,當眾宣布此部并入陽明軍,由姜離指揮。
由于此處是長安連接羌地的要道,秦武義要姜離率這兩萬二陽明軍在此駐守,如若閆賊戰(zhàn)敗從此處過,定要攔住,姜離如今手握兵權(quán),對閆氏更是恨之入骨。如果原先是掣肘于羌人兵卒,不得不為閆氏效力,那如今他有了足夠的力量,可以復(fù)仇了。
時不我待,長安起戰(zhàn)事,秦武義需要帶商陽軍迅速趕往長安,分別之時已來。
“主公,你且放心,只要我姜離活著,就不會放一個閆狗再入羌地!”姜離堅定的道。
“還是叫我秦將軍吧,你我都是大周將士,沒有主仆之分,姜將軍,各位同僚,大渝關(guān),就拜托你們了”秦武義拱手抱拳,對一干羌人將領(lǐng)拜道。
“請秦將軍放心,人在,關(guān)在!”風起了,吹起秦武義額前的頭發(fā),秦武義帶上戰(zhàn)盔,提槍上馬,率三萬商陽軍,揮師東進。
閆世嵩怎么也沒料到大渝關(guān)會失陷的如此快,他原本就預(yù)料到,既然武關(guān)沒拿下,大渝關(guān)早晚會有戰(zhàn)事,故而安排了蔡文之兄蔡武率神武軍三萬支援大渝關(guān),然而蔡武還未出發(fā),就被曝出貪污神武軍軍餉被閆世嵩下了獄,如此便耽擱了出征日期。如今,再出兵也沒有意義了。
閆世嵩知道,此時他已無路可退,索性不等了,親自披掛上陣,指揮羌軍主動出擊,還未到兩個時辰,就讓城頭的士兵對準燕城軍的軍士放箭,軍士猶豫了片刻,只得聽命,隴羨臣早已預(yù)料到這一點,命令前軍后撤百步,命士兵操縱新攻城兵器轟擊城墻。這出自秦武義畫圖的新兵器,名為飛雷公。
在雙輪銅車上安一個十尺長,口如人頭一般粗的圓筒,前細后粗,內(nèi)填炸藥,前裝彈丸,彈丸是特制的,加入了白磷硝石和碎鐵丸,點燃炸藥便可激發(fā)彈丸,爆炸起來威力驚人。聲如雷震,飛雷公之名由此而來。
如此五架飛雷公對準長安城一輪轟擊,城頭士兵驚得四散奔逃,百姓人人驚慌,還以為是天雷降臨,好在之前他們接到過警示,躲在家里不敢出門。長安城墻經(jīng)過數(shù)百年的加固,實在是結(jié)實的很,如此轟擊之后,只是在城墻上留下幾個尺于深,數(shù)尺寬的坑,巍巍長安城墻依舊屹立不倒。
看到此狀,閆世嵩不禁從驚慌中清醒過來,看來燕城軍也不過如此,新式攻城兵器也不過爾爾,他連忙命守軍操作在城頭上安置好的重弩,將那五門新兵器全部擊毀。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這五門飛雷公不過是用來標定點的,經(jīng)過一番調(diào)整,五十門飛雷公對準了閆世嵩所在的長安城頭,當燕城軍撤去盾陣露出后面的五十門飛雷公時閆世嵩臉都綠了。
“放!”
五十門飛雷公齊發(fā),振雷滾滾,長安城城頭頓時彈如雨下,埋沒在硝煙之中。
趁著燕城軍攻城的時機,方申嚴則率一眾內(nèi)廷司高手,悄無聲息的從護城河下游逆流而上,由于長安地動不久,護城河渾濁不堪,飄滿了死魚和死牲畜的尸體,這也倒是給了方申嚴掩護,眾人深呼吸一口氣后,用力下潛,幾近河底,眾人取出夜明石,幽暗的藍色光芒照亮了黑漆漆的水底,眾人扒開密集的水草后,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可供一人過的通道,里面塞滿了污泥,內(nèi)廷司高手取出備好的工具,即刻開挖,扒出了不少白骨和爛泥后,一股暗流將附近的污穢都沖散了,看來是通了,但是許多人的閉氣已經(jīng)到達極限,方申嚴令眾人上浮換氣后,即刻下潛,看著挖開的水道,方申嚴身先士卒頭一個鉆了進去,對于長安城的排水渠道,閆世嵩早已經(jīng)設(shè)了鐵籠阻擋,然而對于這些已經(jīng)廢棄了數(shù)百年的水道,閆世嵩可是完全不清楚的。
水道很長,方申嚴鉚足了勁頭往里游,約么半盞茶的功夫,依舊看不到盡頭,方申嚴感覺自己的肺都要裂開了,雖然這些年他并沒有疏于練功,但是這水中閉氣的滋味可是極不好受的。此刻,身體里沒有一處不在強迫著方申嚴張開嘴,但是此時張嘴便是死路一條。方申嚴用力向前游,意識卻已經(jīng)有些混沌了,視野也越發(fā)模糊,身體急需呼吸新鮮空氣,終于,視野中出現(xiàn)了一個向上的方形洞口,方申嚴連忙上浮,上方的水逐漸清澈,隱約有光亮閃爍,前面就是出口,但是方申嚴卻覺得此刻身體猶如灌了鉛一般不聽使喚,四肢開始抽搐,眼前逐漸變黑,他驚恐的想要張開嘴巴,此時,身后被重重推了一掌,方申嚴幾乎是在沖出水面的同一時間,張開嘴大口呼吸,好在他吸到的是充斥著腐敗青苔腥味和刺鼻焦糊味的空氣。
他活下來了。他身后,內(nèi)廷司高手一個個沖出水面,貪婪的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他們一個個爬上了岸,雖然都是個頂個的高手,然而依舊有十幾個沒能從水中上來,永遠留在了水底。還未進皇宮,便損兵折將,此行之兇險,可見一斑。
這里是內(nèi)廷司的水牢,原本用來關(guān)押犯了重罪的宗室犯人的。此刻卻被嚴重損毀,眾人探查后才發(fā)現(xiàn),內(nèi)廷司已經(jīng)化為一片殘垣斷壁,看來是閆世嵩那老賊率軍攻破這里,還將這里付之一炬。
內(nèi)廷司的大殿如今四處透風,屋頂也被砸爛,即是一片廢墟,各處都被熏的焦黑,看著昔日威嚴端莊的狄公像如今被砸的只剩下半身,眾人皆沉默無言,方申嚴認真摘去了身上的污穢和水草,來到殘缺的狄公像前,恭敬的一拜,其余高手也紛紛如此,一切都在無聲中進行。
方申嚴從破碎的碎石下,找到一尊殘破的香爐,捏碎石為土,拔枯草為香,鄭重其事的上了三炷香,在心中默念了一聲,“愿狄公護佑我等,誅殺奸賊,還天下太平。若不成,我等必然奉天成仁,再不敢踏足此地,以辱狄公英名?!笨哿巳齻€頭。旋即起身,接過一柄長劍,頭也不回的踏出內(nèi)廷司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