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十六年。
北地燕城,如今已是大周的陪都,北都府。城池修葺一新,規(guī)模較十年前翻了數(shù)倍。凜冽的罡風(fēng)盡數(shù)被數(shù)丈高的城墻擋下,燕城中竟有些鳥語花香之象??缭奖漠悋搪枚紝⑦@里當(dāng)作他們抵達大周的第一站。這里人丁興旺,物華天寶,繁榮非常。雖不如帝都長安那般王氣蒸蔚,城門的巍峨?yún)s也不輸多少了。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三輛青蓬雙轡的馬車在幾十名騎兵的護衛(wèi)下,緩緩而行。領(lǐng)頭的馬車?yán)?,一個十四五歲模樣的少年掀開厚重的裘簾,他甩著高高的發(fā)髻,對著身后的馬車喊道:“云河!云淵!快看!我們到北都府啦!”
第二輛馬車?yán)?,一個八九歲模樣面容透露著英氣的孩童探出小腦袋,瞪大眼睛看著城門上方的兩個古樸的子“燕···戊···”
“是燕城”一個衣著雍容華貴的美婦掀開厚簾,連日的奔波讓她的面色有些蒼白,北地的寒風(fēng)給她瘦削的面龐上添上了些許紅潤,顯得越發(fā)顯得美麗動人?!霸粕?,快回車?yán)?,太冷了,別著涼!”
“沒事的娘親!”頭車的少年十分激動:“第一次見到雪中的北都府,好帥好威武啊!”
“再好有你爹爹的東都府好?天寒地凍的,你這孩子,快回車?yán)铮蝗?,為娘可要收拾你了?p> “打不著,嘿嘿!咱們的東都府跟這里不一樣,不一樣!娘親你不懂!云淵,云淵?你怎么不看看呀”
第三輛馬車?yán)铮粋€相貌平平,衣著普通的小孩子艱難的揭開擋在自己面前的厚簾,然而鋪面的冷風(fēng)吹的他一個激靈,阿嚏阿嚏,噴嚏打個不停。
“豆蔻,給他穿個斗篷,若是給凍壞了,夫君那里不好交代。”那美婦有些嫌棄的囑咐了一句,后車上的丫鬟應(yīng)了一聲,便放下了簾子,取出一件厚錦袍將小孩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還緊緊地勒了勒,不料用力太狠,帶子斷了。
云淵趁機掙扎著推開丫鬟的手,艱難的推開厚重的裘皮簾子,從縫里鉆了出來,他抬頭望著高高的城墻,看的呆了,丫鬟的一聲尖叫,卻驚到了馬匹,馬車劇烈一抖,云淵沒站穩(wěn),頓時摔落。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見一聲馬嘶,一抹赤紅如疾風(fēng)般呼嘯至馬車身邊,一只厚實有力的手將快要落地的云淵抄了起來,順勢用他身后的披風(fēng)一包。那一抹赤紅靈活的躍下自己的馬,伸手按住受驚的駕車馬匹,制止了跑馬傷人的慘劇。
云淵從暖融融的披風(fēng)中探出小腦袋,好奇看著這額前有一抹赤色紅發(fā)的紅甲將軍。
紅甲將軍將他放在地上,攏了攏他略有散亂的頭發(fā),“小公子沒有受傷吧”紅甲將軍關(guān)切的問。
云淵搖搖頭,護衛(wèi)車隊的眾人圍了上來,那美婦也下了車,左手牽著一個面容俊秀衣著華貴的小公子。
“九公主,是末將失職,讓小公子受驚了,還請九公主責(zé)罰”那紅甲將軍見美婦上來,連忙神色肅恭的跪地行禮。其余騎士,駐守城關(guān)的士兵,和路過的百姓也連忙也跪地行禮,齊聲到:“見過九公主”。
美婦正是當(dāng)今皇帝的親妹妹,大周九公主廣平。當(dāng)年姿容冠長安的絕代美人,如今已是廣安公的夫人,雖然已年過三十,但越發(fā)嬌艷,褪去了年輕的青稚,舉手投足更是透出一股無法忽視的雍容,云鬟上的鸞翅金步搖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云山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場面,在四周踱步亂轉(zhuǎn),對這里的各色事務(wù)充滿了興趣。云河則緊緊握著九公主的手,看到云淵在一旁,笑著擠眉弄眼。
九公主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北地勇士,三十歲左右的模樣,額前那一抹赤紅的頭發(fā)跟他身著的北都府制式鎧甲一般鮮艷。此人身形健碩,姿態(tài)穩(wěn)重,不似尋常兵士?!澳?,叫什么?”九公主的聲音有些清冷。
“秉九公主,末將太史卓群”太史卓群不敢抬頭,雖然在之前初次接應(yīng)時他早已稟報過姓名,但是此次護衛(wèi)的乃大周皇族,這個美婦自然沒有必要記住自己叫什么。
九公主若有所思,“嗯,想起來了。太史氏···輔佐太祖皇帝建功立業(yè)的太史嬰是你祖上么?”
太史卓群不知九公主這么問是什么意思,只得如實回答“回公主,屬下慚愧,并無干系?!?p> “哦,是這樣,起來吧”公主有些失望的抬了抬手,目光落在披著赤紅披風(fēng)的云淵,語調(diào)略顯嚴(yán)厲:“還不將披風(fēng)還給太史將軍?!?p> “娘親,我冷···”云淵裹了裹身上的厚披風(fēng),不知為何,他覺得披風(fēng)上有一種說不出的香味,很好聞。
聽到云淵這樣說,九公主臉上閃過片刻厭惡之色,黛眉微蹙“怎么,堂堂東都府,連件御寒的衣物都需跟外人要么?”
身后的丫鬟聽到這句,神情緊張的急忙從車中取出了一個狐裘袍,替換下了裹在云淵身上的赤紅披風(fēng),交還給了太史卓群,此時,云淵脖子上掛著的一塊玉佩,吸引了太史卓群的注意,不過那玉佩很快就被狐裘擋住。太史卓群思索片刻,只當(dāng)是自己看錯了。云河細心的為云淵把裘袍帶子系緊,還戲謔的捏了捏云淵有些紅潤的臉蛋。
“太史將軍救護小兒有功,來人,賞百金”九公主說完,便拉著云河,轉(zhuǎn)身要回馬車上。
聽到這賞賜,眾人紛紛驚嘆,不愧是大周皇族,出口便是百金,百金在九公主眼中不算什么,但是在這北都府,百金可以供養(yǎng)五口之家至少十年的花銷,一個陣亡戍邊將士的撫恤也不過區(qū)區(qū)二十金而已??吹绞膛诀叨酥鴿M滿一盤黃金來到太史卓群面前,太史卓群受寵若驚,忙道“九公主,這是末將應(yīng)該做的,豈敢再要賞賜”
九公主坐在車中,語氣間已是不悅“不要丟了便是,速速啟程!”
太史卓群頓時啞口無言,只得接了黃金,安排護衛(wèi)即刻出發(fā),在百姓“恭送九公主”的拜別聲中,車隊緩緩進城,太史卓群壓馬跟云淵的馬車并轡而行,云淵從馬車探出頭來,伸出小手去拽了拽太史卓群的披風(fēng)。
太史卓群忙勒馬湊過去,“小公子有何吩咐?”
“你能帶我騎馬么?”云淵小聲道。
“這···”太史卓群頓時犯了難,思索片刻只得道:“小公子,此馬性烈,別人坐上來它定會甩他下來,改日,末將另挑一匹好馬,載小公子看遍咱們大周的大好河山!”
“拉鉤!”云淵伸出小小的手指,因為寒冷,凍得通紅。
看著云淵認真的小眼神,太史卓群只好伸出小手指跟他來了個“約定”不知為何,這個小公子,似乎完全不像其它兩位公子那般,更不似那高高在上的九公主。
時近晌午,街面上正是熱鬧的時候,兩側(cè)便是坊市,盡是各色的商販,有賣吃的,賣喝的,出手異國特產(chǎn)的,還有逗弄小孩子的玩意兒的,比如有風(fēng)一吹便叮當(dāng)作響的狼牙風(fēng)鈴,用冰原羚做的撥浪鼓,都是商陽見不到的玩意兒,孩子畢竟是孩子,云山云河云淵三個小子很快就被這些新奇的玩意兒吸引住了。吵著嚷著要采購一番,九公主有些困倦,便命車隊停在坊市一旁,命太史卓群帶三位公子和侍從們?nèi)シ皇胁少彛谑?,太史卓群就成了異域知識的講述者,各國風(fēng)物傳奇聽得三個孩子眼中有光。云山十四歲了,尋常的玩物自然不能吸引他,一個異國商販高聲叫賣的馬士革彎刀吸引到了他,從太史卓群的口中,云山了解到,氏羅國西北七百里有一小國,名為馬士革,此國雖然貧瘠,但是出產(chǎn)的兵刃尤其特別,他們當(dāng)?shù)爻霎a(chǎn)一種特殊的礦石,配合他們本國特有的鍛造方式,鍛打出來的兵器上帶有奇妙的花紋,關(guān)鍵鋒利異常,太史卓群現(xiàn)場測示馬士革彎刀的鋒利程度,云山手握尺余長的彎刀,竟輕易的將一名甲士攜帶的盾牌削去一塊,這彎刀當(dāng)真是削鐵如泥,云山愛不釋手,也不還價,三百金買下了這柄彎刀。侍女將沉甸甸的金子遞出去的時候,看那異國商販笑的合不攏嘴,渾身的肉都在顫抖。一口一個大周真是好地方,美名需傳揚。
有了寶刀,其他的東西似乎都黯然失色,云山躲在馬車中,自顧自的去研究寶刀去了,云淵看著熱鬧的坊市,有些出神,太史卓群問云淵想要什么,云淵環(huán)顧了一下,指了指街邊冒著熱氣的餅攤。太史卓群笑道:“小公子是餓了么?請忍耐片刻,北都府已經(jīng)備好了山珍海味,美味佳肴,可比那粗糙的糖餅好吃多了?!痹茰Y卻搖搖頭,自顧自的跑到餅攤前,賣了三十年糖餅的王婆婆眼神不好使,還以為是尋常人家的小孩子,便瞇著眼睛笑道:“小娃娃誒,你也要買餅?跟婆婆說,你要幾個餅?”
“嗯···兩個”云淵思索了片刻,伸出了兩個小指頭。
“這是誰家的娃兒,是不是餓了,估計也沒帶錢吧,來,這兩個餅婆婆送你了~”王婆婆夾出兩個熱乎乎的餅,用油紙包了,遞給趴在攤位邊的云淵。
云淵接過餅,卻不白要,找遍了身上,也沒有銀子,回頭看從們都在圍著云河,索性摘下自己脖子上的玉佩,猶豫片刻,便將那玉佩放在了一邊,頭也不回的往一個方向的跑去。
另一邊,云河停在了一個古籍?dāng)偳?,對滿架的古書充滿了興趣。結(jié)果,年邁的老書商看著自己面前裝滿黃金沉甸甸的錢袋子,陷入沉思,他身后,連同書架和所有古卷,甚至不值錢的一應(yīng)物事,都被兵士搬的干干凈凈。
附近的商販們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發(fā)財?shù)臋C會,紛紛向小公子推薦自家的商品,這一擁而上的樣子,連太史卓群都有些吃不消,不得已讓士兵開道,才在鬧哄哄的商販中間擠出一條路,送小公子和扛著東西的侍從回到車隊,太史卓群回頭看時,見云淵往一處巷子跑去,連忙追了上去,卻見云淵將兩個餅放到了一個破碗里,碗邊兒上,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青年叫花子蜷縮在那里。
“你吃”云淵小聲道。
那叫花子聽到小孩子的聲音,轉(zhuǎn)過身來,扭頭看了看,看到碗中的餅時,有些疑惑,低聲問:“小娃娃,你叫什么呀”
“我姓李,名云淵”云淵認真的回答,卻聽到身后有人大踏步趕來。
“小公子,走”太史卓群警惕的看著叫花子,拉起云淵便走,云淵還朝那叫花子擺了擺手。
等到二人消失在巷尾,叫花子卻冷笑一聲,拿起面前的糖餅,咬了一口,嚼了幾下,卻啐了一地,把餅遠遠地拋給了野狗。他低聲用氏羅語罵了一句,“該死的大周人,做的食物都這么難吃。”
晌午之前,車隊終于到了一座顯赫府邸前,書“北都府”三個燙金大字的牌匾高高懸掛,而府內(nèi)遠處的金頂行宮更是特別顯眼。
十五年前,皇帝將三個功臣賜婚賜姓賜爵,便有了后來的長安公李羨臣,而他的屬地燕城,也建成了皇帝在北地的行宮,設(shè)陪都,故而燕城又號北都,李羨臣府邸北都府之名便由此來。
九公主攜三子來到北都府,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三姐姐,大周三公主樂平,比她早三日到達了這里。二姊妹本就感情極好,分別許久,見面更是有聊不完的話題,三公主如今懷有身孕,再有五個月便要臨產(chǎn),此次本不想來,但是聽說九妹會來,她也就不推脫了,雖然大兒子謹(jǐn)成馬上要去刑部報到,二兒子瑾宿幼年拜天師府首座方晨鶴道尊為師,再過半年便要送去山上修行,三兒子瑾雙也是不甚想來,但是其父書信數(shù)次催促,定要三子同來,在三公主苦勸之下,三子也只得同往,然而瑾雙來了第二日就染了風(fēng)寒,此刻正服了藥在府內(nèi)修養(yǎng)。
見到姊妹的孩子,兩位母親也是喜歡的緊,互送了禮物不說,還相互邀請去各自屬地冶游。六個孩子是第一次見面,難免生分,尤其瑾雙,身子虛弱,笑都不怎么笑,惹得三公主有些不悅,然而九公主不在意,特意給瑾雙一雙價值連城的玉璧,瑾雙拜謝了。
得知姨娘前來,長安公家兩位公子也來拜見,大公子李如晦十五歲,二公子李如珩十二歲,都生的端莊大方,俊秀非凡,他們的娘親,長公主長平,因為身子有恙,半年前去了長安,尚未歸來。到底是血脈至親,兩位姨娘見到如晦如珩,也是喜歡的緊,各自賜了禮物,如晦如珩拜謝,也將提前準(zhǔn)備好的禮物送給了幾位兄弟。
晌午,午膳已經(jīng)備好,侍從傳命長安公樂安公廣安公因為軍務(wù)繁忙留在軍中,不回來用膳,故而是兩位公主和八位公子的午宴,自然是準(zhǔn)備周全,唯有瑾雙由于身體緣故,神色有些異樣。宴會上,公主按照歲數(shù)將八位公子排了長幼:
長安公家大公子李如晦最長,十五歲。
之后便是樂安公家大公子李瑾成和廣安公家大公子李云山,十四歲,巧的是二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是謹(jǐn)成稍早一些,故而
謹(jǐn)成排在第二。
云山排在第三。
接下來便是如珩,十二歲,排老四。
瑾宿,十歲,排老五。
云河,九歲,排老六。
瑾雙,八歲,排老七。
當(dāng)三公主問起云淵的年紀(jì)時,九公主低聲在三公主耳畔說了足足半盞茶的功夫。三公主看向云淵原本愛憐的眼神漸漸變得清冷,語氣雖然還是和善,但是卻不怎么親切了。
年方五歲的云淵不知各種緣由,還是按照禮節(jié)敬茶,三公主卻不接了,轉(zhuǎn)而關(guān)心起瑾雙的身體,還是如晦提議與謹(jǐn)成舞劍助興,才把尷尬的氣氛緩和。
二人手執(zhí)木劍,在寬闊的宴亭間伴隨著樂隊所奏《燕之風(fēng)》的曲調(diào)鼓點,時而激戰(zhàn),時而起舞,在場之人無不喝彩,你來我往,二人感情漸近,瑾宿云山也迫不及待的加入進來,很快如珩和云河也耐不住好玩的心情,提劍上場,原本還像樣子的劍舞頓時成了大亂斗,孩子們拉拉扯扯,鬧鬧哄哄,反倒惹得兩位公主頻頻掩嘴而笑。在場上,唯有瑾雙和云淵依然端坐在座位上??吹借p看著自己,云淵連忙舉杯遙祝,卻見瑾雙冷著臉哼了一聲,也不回禮,自顧自的喝了。云淵有些詫異,但是小小年紀(jì)的他想不清楚個中緣由,只好默默放下茶杯。
午宴,也算是賓主盡歡,宴會后,兩位公主都去了三公主的住處敘舊,孩子們之間的感情進展飛速,孩子們在侍從的照看下,半下午的時間,便把北都府?dāng)噭拥秒u飛狗跳,花園里,又是爬假山,又是摸魚,書房中,書卷與毛筆亂飛,濕墨于墻上亂舞,廚房中,這個揮舞著大蔥,那個頭頂著葫蘆,再有抱著活禽的,這邊打翻了茶米油鹽,那邊推倒了柴堆糧甕,噼里啪啦,叮叮咣咣,好不熱鬧,侍從們一口一個小祖宗們,哭著說你們開心就好。
未到晚宴,小公子們便玩累了,各自回寢處休息,北都府中侍從按吩咐準(zhǔn)備好了酒宴,然而兩位公主卻安排使小桌送到三公主寢處,再去請小公子們,卻發(fā)現(xiàn)小公子們無一例外早就去找了周公,一個個睡得那叫一個香甜。